第108章:尘劳缚茧家宅滞,邪祟侵身孽债偿
腊月的寒风像是浸了冰水的鞭子,抽打着汪家坳的每一个角落。雪后初霁,但天气并未回暖,反而是一种干冷的、透骨的严寒。
这种天气,对于年迈体弱的老人来说,无疑是一道凶险的关隘,老人最怕的就是过于寒冷或者过于炎热,老人的身体机能无法应付的时候,就很容易生病。
果然,没过两天,村里就传出了噩耗。
坳子西头一位独居的田姓老人,没能熬过这个雪夜。
据说是因为天太冷,屋里烧炭盆取暖,门窗关得太严实,通风不畅,老人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儿子给买的柔软靠椅里,悄无声息地去了。等邻居发现时,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这消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村里漾开层层悲凉的涟漪。
老人们聚在一起晒太阳时,叹息声多了起来,眼神里也多了些物伤其类的惶然。
有经验的老人摇着头,念叨着那句老话:“这冬天啊,要么平平安安,一旦要走人,常常就得连着走三家……唉,都是劫数啊。”
这说法带着迷信的色彩,但背后却是农民对自然规律和生命脆弱性最直观、最无奈的总结。
汪细卫和潘高园听到消息,心情也很沉重。乡里乡亲的,红白喜事都是大事,必须得去帮忙。
如今汪细卫是村里公认的、跟着李师傅干大事的“能人”,潘高园更是因一手过人的厨艺而声名远扬。
丧事的主家很快就派人来请,言辞恳切,希望潘高园能去掌勺,办好这最后一顿“白事饭”,让老人体面地走。
潘高园看着怀里才几个月大、正咿呀学语的小秋葵,和一刻不得闲的大狗子,脸上写满了为难。
她将孩子往怀里紧了紧,对来人说:“叔,不是我不愿意去,您看这孩子实在太小了,离不得人,晚上也熬不得夜。这大冷天的,我要是抱着她去灶房,耽搁了您家里的事情可怎么办?”
她沉吟了一下,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您看这样行不行?让我妹杨春燕去主厨,这丫头跟着快两年,手艺是扎实的,锅灶上的事都拿得起来。”
“我呢,也一定过去,在旁边帮着指点照应,绝不会误了事,您看行吗?”
来人一听,虽然有些遗憾请不动潘高园亲自掌勺,但能得到她推荐的人主厨并亲自督阵,连忙千恩万谢地答应了。
于是,这个冬天,汪细卫和潘高园仿佛成了汪家坳最忙碌的人。
除了这场丧事,年底农闲,又是嫁娶的高峰期,今天东家嫁女,明天西家娶媳,男家女方都少不了要去,络绎不绝。他们似乎总是刚从张家喝完喜酒,又被拉去李家帮忙筹备。
常常是早上天刚亮的时分,潘高园先带着大狗子和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秋葵去事主家,汪细卫则留下帮忙干些体力活,比如搬桌椅、搭棚子。
等到晚上九十点钟,客人们招待完后,场面稍歇,汪细卫就赶紧先送妻儿回沙硕地的木屋安顿睡下,自己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雪返回,继续守夜或帮忙,直到深夜甚至凌晨。
木屋的炉火常常孤独地燃烧到后半夜,才等回一身寒气、满脸疲惫的男主人,第二天一大早又抓紧时间出门。
这种连续不断的“赶场”,彻底打乱了汪细卫回家的计划。
晚上,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冰冷的床上,望着黑黢黢的屋顶,眉头紧锁。
身旁的潘高园也没睡着,轻声问:“咋了?还在想那摊活?”
汪细卫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焦虑。
“能不想吗?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原本计划得好好的:把咱家那些木头开成板材,把新房的院墙砌起来,最起码,得把门窗先装上,这样屋里也能暖和点,有个管控了,东西也能搬过去些。”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妻子,语气愈发烦躁:“可现在倒好!天天不是张家就是李家,自家灶台都快冷透了!砖是拉回来了,可都堆在雪地里!”
“木头也还是原木,一根都没来得及锯!这时间……这时间都耗在这些人情往来上了!”
潘高园也能理解丈夫的焦灼,她柔声安慰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开了口,咱们总不能不去。再说,以前咱家困难的时候,大家也没少帮衬咱们。就是苦了你了……”
“我不是嫌帮忙累,”汪细卫打断她,语气缓和了些,但忧虑不减。
“我是愁开春!等天气一转暖,工地上肯定催得急,师傅一声令下,我们就得立刻赶过去。到时候这一大摊子家事怎么办?院墙、门窗、板材……哪一样是能扔给别人干的?”
他坐起身来,声音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装修是精细活,得按着自己的心思来!请人帮忙,人家干活踏实不假,可想法跟咱们不一样啊!”
“万一花了钱、费了料,最后弄成个四不像,看着堵心,住着也不舒服,那才叫糟蹋钱、糟蹋心血呢!”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和一种急于安顿家园却被迫停滞的无力感。
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仿佛在应和着他内心的焦灼。
这时村里的王癞子缩在他那间低矮、杂乱、充满单身汉特有酸馊气味的屋子里,裹着一件油光发亮的破棉袄,蹲在冰冷的火塘边,连点火取暖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他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往日的嚣张跋扈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晦气和不解。
今年也不知道是撞了哪门子太岁,倒霉得喝凉水都塞牙缝。
前几天,他又忍不住手痒,和几个老牌搭子窝在一个牌友房里赌钱。
以前吧,大家有输有赢,他虽然输多赢少,但总还能捞回点本,过过瘾头。
可今年邪了门了!别人照样有赢有输,唯独他,把把都是输!带来的那点钱,没几把就输得精光。
最后,那个平时对他点头哈腰的瘦猴,居然嬉皮笑脸地拍着他肩膀,喊他“送财童子”!
把他气得差点当场掀了桌子,可看看对方人多,又只能硬生生把这口恶气咽回肚子里。
这还不算,他感觉自己这身子骨也像是被抽了筋一样,一天不如一天。
明明才三十出头,正该是浑身使不完力气的时候,以前可以跑两个场,上两次床,都不带累的,可现在呢?
背一捆稍微重点的柴火,没走几步就喘得像破风箱。
上山砍柴,以前能翻好几个山头,现在爬不到半山腰就两腿发软、手脚酸软,连村里六七十岁的老头都比他利索。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了?
最让他心里发毛的是,他发现自己夜里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
以前他那双眼睛,夜里看东西跟猫似的,这才方便他干些偷鸡摸狗、窥人隐私的勾当。
可现在,天一黑,他看东西就影影绰绰,稍微远点就一片模糊,晚上根本不敢随意出门,生怕一脚踩空掉沟里。
村里人最近看他的眼神倒是和善了些,偶尔还会说一句:“王癞子最近好像转性了,安分多了。”
听到这话,他只能心里苦笑,他哪是转性,他是没那个本钱再折腾了!
这些变化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吱呀作响的破床上,瞪着糊满旧报纸的屋顶,翻来覆去地琢磨: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走这步背运的?
他把自己这一年干过的事、去过的地方,像过筛子一样细细回想。偷看刘嫂子洗澡?没事啊。
摸了李老栓家只鸡?也没见咋样啊……
一直想到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拎着那瓶公鸡血,偷偷摸摸溜到沙硕地……
不对,那之前都没有问题,一直到后面……
那天晚上他趁着汪细卫不在家,想要去树林里吓唬潘高园俩母子,夜里自己突然摔了一跤,然后就开始动不动浑身无力。
想到这里,王癞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是了!就是从那晚开始的!
那晚他本想用竹竿和树干的声音吓唬潘高园那个骚娘们,结果自己先被不知名的东西绊倒摔了个狗吃屎,还弄得一身腥臭。
好像就是从那天之后,他就诸事不顺,身体也一天天垮了下来!
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钻进脑子:难道……难道那沙硕地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自己没吓唬成别人,反而自己撞邪了?!自己这身毛病,都是被那鬼地方的邪气给冲的?!
他越想越怕,牙齿都开始咯咯打颤,黑暗的屋子里仿佛有无形的眼睛在盯着他。
他猛地扯过脏兮兮的被子蒙住头,可恐惧却像冰冷的毒蛇,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心里。
他压根就没把这事和李池卫联系起来。在他那简单又迷信的脑子里,只会想到鬼鬼神神,根本想不到那是李池卫这种正经工匠会用的、带着点玄学意味的防护手段。
他更不会反思,一切的根源在于他起先的兽欲和后来的报复心。
“特么的……真撞鬼了……”他在被窝里哆哆嗦嗦地自言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啊……”
他知道了地点,知道了时间,也自以为找到了缘由。
可是,怎么解决呢?他敢出去嚷嚷吗?敢逢人就说“沙硕地那木屋有鬼,老子在那里撞邪了,才变成这鬼样子”?
别人会信吗?汪细卫两口子住在那里屁事没有,红光满面的,还生了娃!就他王癞子去了一趟就撞邪了?
说出去,村里人只会笑掉大牙,笑他坏事做多遭了报应,谁还会信他撞邪?
说不定还会被汪细卫那个越来越有男人气势的家伙揍一顿!
王癞子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被巨大的恐惧和无处诉说的冤屈笼罩着。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叫做“报应”的东西,虽然他想错了方向,但那蚀骨的寒意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大概就是命数,不起恶念,便无灾殃。
一饮一啄,果真早有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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