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落在地上的声响不大,却像重锤砸在走廊的寂静里。陆时弯腰捡起那张纸,指尖划过“过量镇静剂”几个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猛地抬头看向沈砚,走廊的白炽灯在对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把那双往日里总是沉稳的眼睛照得一片浑浊。
“沈玥到底是谁?”陆时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棱角,“别再跟我说‘以后解释’,现在就告诉我。”
沈砚手里的玻璃杯还在往下滴水,水渍顺着指缝渗进袖口,他却像毫无察觉。面对陆时的逼问,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只吐出几个字:“是我的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陆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提高了音量,“她的尸检报告里有和苏明远、会计体内同一种的镇静剂!她的死和张野有关,和这起横跨二十年的案子有关!这叫私人恩怨?”他把报告狠狠拍在旁边的窗台上,纸张边缘被拍得褶皱,“你藏着完整的报告,看到她名字时失魂落魄,现在又说这是私人恩怨——沈砚,你到底在瞒什么?”
周围办公室的门隐约有响动,显然有人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却没人敢真的探出头。沈砚的脸色更白了些,他上前一步想按住陆时的胳膊,语气里带着恳求:“陆时,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现在说出来会坏事。”
“坏事?是坏你的事,还是坏查案的事?”陆时猛地挥开他的手,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他脸上,“是不是林辰说的是真的?她是你妹妹,你亲眼看见张野喂药,却因为懦弱不敢说?”
“不是!”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痛苦,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慌,“我没有懦弱!”可当陆时追问“那是为什么”时,他却又卡住了,嘴唇翕动半天,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肩膀,“总之,我不能说。”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方向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在里面砸东西。陆时下意识转头看去,隔着厚重的玻璃,正好对上林辰的眼睛。林辰正趴在铁栏杆上,脸上挂着扭曲的笑,见陆时看来,他慢慢抬起手,指了指沈砚的方向,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四个字:他在骗你。
陆时的心脏猛地一缩。
沈砚显然也察觉到了林辰的动作,顺着陆时的目光看过去,两道冰冷的视线瞬间在空气中相撞。林辰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得意了,又补了个“懦夫”的口型。沈砚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咯吱作响,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穿透玻璃,可林辰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慢悠悠地坐回了审讯椅上。
“看到了?”陆时的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连阶下囚都比你坦诚。”
沈砚收回目光,看向陆时的眼神里满是疲惫:“你非要现在逼我吗?”
“是你在逼我!”陆时指着自己的胸口,“我们搭档五年,出生入死,我把你当成最信任的人!可你呢?从矿场看到那张旧照片开始就不对劲,拿到半张尸检报告时失魂落魄,藏着完整报告不让人看——沈砚,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得沈砚无处可逃。沈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闭紧了嘴,偏过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沉默得像一尊雕塑。
这沉默成了压垮陆时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向沈砚的办公室——他不信沈砚能把所有痕迹都藏得严严实实,五年搭档,他太清楚沈砚有把重要东西留在办公桌抽屉里的习惯。
“陆时!你干什么!”沈砚反应过来,立刻追了上去,可还是晚了一步。陆时已经推开了虚掩的办公室门,径直走向那张熟悉的办公桌。
“我干什么?”陆时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堆满了旧案卷宗,“我找真相!找你藏起来的真相!”他一把将案卷全倒在桌面上,文件散落一地,“你不是不说吗?我自己找!”
沈砚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地看着他疯狂的举动,想要上前阻止,却又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知道,一旦陆时真的找到什么,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陆时的目光扫过散落的文件,手指在桌面上胡乱摸索。他拉开中间的抽屉,里面是几支钢笔、一个计算器,还有一个磨损严重的牛皮笔记本。他翻开笔记本,里面全是办案记录,直到最后几页,才出现几行潦草的字迹,写着“2000.7.15 医院 确认”,后面跟着一片被墨水涂掉的痕迹,只能隐约看到“陆”字的偏旁。
“这是什么?”陆时举着笔记本质问,“被涂掉的是谁?和沈玥的死有关吗?”
沈砚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时见状,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猛地拉开最上面的抽屉,里面放着几盒胃药——沈砚有老胃病,这是他知道的。可在胃药旁边,压着一个小小的相框,因为被藏在最里面,边缘已经落了些灰尘。
陆时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伸出手,指尖有些发颤地拿起那个相框。
相框里是两张稚嫩的笑脸。左边的小男孩大概十岁左右,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眉眼间已经能看出如今沈砚的轮廓;右边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色的小裙子,眼睛弯成了月牙,眉眼和沈砚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背景是孤儿院斑驳的红砖墙,墙头上还趴着一只晒太阳的猫。
陆时的目光落在相框背面,那里用铅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虽然已经有些模糊,却足以看清每一个字:1999.夏 孤儿院 阿砚与玥玥。
“玥玥……沈玥……”陆时喃喃地念着,手里的相框几乎要握不住。所有的疑点瞬间串联起来:旧相册里和沈砚相似的女孩、看到名字时的失态、藏起来的尸检报告、被涂掉的字迹……林辰说的竟然全是真的。
沈砚看着他手里的相框,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门框上。他扶着门框,声音嘶哑得像破锣:“陆时,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陆时猛地转过身,眼眶通红,“解释你藏了二十年的秘密?解释你亲妹妹被张野害死,你却隐瞒不报?解释你带着复仇的目的查案,把我当成一无所知的傻子?”他把相框狠狠放在桌面上,玻璃相框撞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沈砚,我们共事五年,我以为我们之间最起码的是信任,可你连一句真话都不肯说!”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沈砚终于爆发了,他冲上前,一把抓住陆时的胳膊,“被涂掉的是陆明!当年他也在孤儿院,张野喂药的时候他也看见了!张野一直拿这个威胁我,说要是我敢说出去,就把陆明也拉下水!他那时候才五岁,我不能毁了他!”
陆时愣住了,陆明是局里老陆的儿子,去年刚考上警校,他见过几次,是个阳光开朗的小伙子。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陆明。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陆时的声音软了些,却依旧带着寒意,“我们是搭档,我可以帮你!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
“帮我?怎么帮?”沈砚松开他的胳膊,后退了两步,脸上满是绝望,“告诉所有人陆明当年在场?让他一辈子活在阴影里?还是让张野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陆时,你太干净了,你不懂有些秘密一旦说出口,会毁了多少人。”
“所以你就选择欺骗我?”陆时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你觉得瞒着我,就是对我好?沈砚,你错了,我最恨的不是你有秘密,是你把我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把我当成了外人。”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技术队的小王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慌张:“陆队、沈队,不好了!张野的车找到了,在郊区的废弃加油站,里面有打斗痕迹,还有少量血迹,dNA比对显示是张野的!”
陆时和沈砚同时愣住了。
小王见两人脸色不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文件递了过去:“另外,我们修复了李娟遗物里的其他碎片,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张野要跑,他知道沈玥的事’。”
陆时接过文件,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又看向沈砚。沈砚的脸上满是复杂的情绪,有焦急,有愧疚,还有一丝茫然。
审讯室里的林辰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隐约传来他的狂笑声,在寂静的警局里格外刺耳。
陆时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外套,转身就往外走。
“陆时!”沈砚连忙叫住他。
陆时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冰冷地说:“张野不能跑,案子还要查。但从现在起,我们各查各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散落一地的文件,看着那个小小的相框,看着紧闭的房门,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缓缓蹲下身,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走廊里的灯光依旧刺眼,却再也照不亮两人之间那条已经裂开的鸿沟。
远处传来警车发动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里。沈砚知道,有些东西,从陆时拿起那个相框的那一刻起,就彻底碎了,再也拼凑不回去了。而他藏在心底的秘密,终究还是成了刺向彼此最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