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清晨的阳光刚爬上“记忆回廊”的窗棂时,林昭昭正蹲在工作台前调试密室门锁。
手机在木桌上震动两下,她甩了甩沾着木屑的手,屏幕亮起的瞬间,瞳孔微微收缩——发件人“未知”的邮件标题,和三天前那封“见面”如出一辙。
点击附件的手指悬在半空停顿两秒。
她想起昨夜沈巍说过的话:“最近三天有十七个匿名邮箱在试探你的服务器端口,都是用旧版加密协议。”但此刻,当模糊的监控画面跳出来时,所有警惕都被扯成碎片。
这不是播出素材……林昭昭盯着音频波形,指尖轻颤——她听见砂轮机在隔壁房间低沉运转的声音,那是电路整修日才有的背景音,只有她和小芸在场。
“这是现场偷录的!”她喃喃道,耳膜仿佛被那段刺啦声重新撕开——布料擦过金属桶沿的摩擦,像指甲刮过黑板,让她手臂浮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画面里是《密室大逃脱》第二季的后台走廊,墙皮脱落的纹路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亲手用砂纸打磨出的年代感,指尖至今记得那种粗粝的触感。
穿米色工装的助理背对镜头,颤抖的手把一条带血的围巾往黑色垃圾袋里塞,血渍在布料褶皱间凝成暗红颗粒,反着冷光。
画外音突然响起,是前制片人张诚的冷笑:“写封粉丝信,说她太激动了。”
“是小芸。”林昭昭轻声说。
两年前那个总在后台给嘉宾递姜茶的实习助理,后来突然离职时说“家里有事”。
此刻画面里助理低头的角度,后颈那颗淡褐色的痣,和小芸右耳后的痣位置分毫不差。
手机在掌心发烫,金属边框压着她虎口处一道旧疤——那是搭建第一期布景时被钉枪误伤的纪念。
她抓起外套冲下楼时,正撞见抱着笔记本电脑的沈巍从电梯里出来。
“Ip查到了。”
他推了推眼镜,屏幕上跳动的代码映得他眼尾发红,“这不是普通邮件——它试图连接你伪造的ApI接口,触发了蜜罐响应。”
“所以它露出了真实身份?”
“用的是星轨文化2020年旧员工内网账号,最后登录地址在朝阳区废弃的影视基地。”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星轨文化是《密室大逃脱》前制作方,两年前因数据造假被吊销执照,张诚正是当时的执行制片人。
她望着手机里定格的画面,助理颤抖的肩膀突然和三年前奶奶临终前的手重叠——那时奶奶攥着她的手腕,喉间发出含糊的“说……说出来”,枯瘦的手像风中落叶,却烫得惊人。
“我要重建后台走廊。”她转身走向工作室,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尘粒在晨光中飞舞,“1:1复刻,七扇门对应七个沉默岗位。”
沈巍跟在后面,键盘敲击声紧随其后:“我已经联系了大学影视系主任,他们下周要拆旧布景棚——我们可以在那之前进去扫描三天。”
当晚十点,“后台走廊”密室的第一扇门在蓝丁胶与木板的摩擦声中闭合。
林昭昭站在走廊中央,天花板的暖光被她调暗两度——和当年录制时的参数一模一样。
光线斜切过墙面,浮现出她熟悉的阴影角度,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像旧日重现。
她摸出手机给阿峰发消息:“明早九点,我在老地方等你。”
阿峰来的时候,西装领口皱得像团湿纸。
他站在走廊入口,盯着墙上“助理室”的铜牌看了足足三分钟,喉结动了动:“昭昭,我……我真的能说吗?”
“你只需要完成任务。”林昭昭递给他信纸和钢笔,“伪造一封粉丝感谢信,就像你当年做的那样。”
“可那封信……是我写的。”他的声音低下去,像怕惊醒什么。
“所以我才找你。”她望着他,“不是为了审判,是为了听见。”
钢笔尖刚触到纸面,阿峰的手就开始抖。
蓝黑墨水在“姐姐你真勇敢”的“敢”字上晕开,他慌忙抽了张纸巾去按,指节泛白:“那晚小芸被私生饭堵在化妆间,围巾都被扯破了……可张诚说必须写她主动拥抱粉丝。”
第三次写完“姐姐你真勇敢”时,门后突然传来电流杂音。
阿峰猛地抬头,录音里的声音像从深潭里浮上来:“我听见她在哭,可我连报警都不敢。”是他自己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沙哑,混着压抑的抽噎。
他的钢笔“当啷”掉在地上。
林昭昭透过单向玻璃看着他蹲下捡笔,脊背弯成虾米,肩膀一抽一抽的。
直到录音结束,他才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却笑了:“原来……我不是怪物。”
送走阿峰已是黄昏。
暮色漫过百叶窗,在工作台上投下斑马纹般的影。
林昭昭刚泡好一杯茶,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到了。”
是小薇。
她站在化妆间门口,手指绞着帆布包带,指节泛青,仿佛要把什么攥进血肉里。
“你还记得这里?”林昭昭走近,声音放得很轻。
小薇点点头,目光落在墙上那面熟悉的椭圆镜上:“那天……我本来想请假去医院的。妈妈刚做完化疗。”
林昭昭没说话,只是把卸妆油放进她掌心。
冰凉的玻璃瓶贴着皮肤,像一颗迟迟不肯融化的雪。
镜子里的小薇眨了眨眼,睫毛膏在眼下晕开淡黑的线。
她挤了豌豆大的卸妆油,在脸上揉开的瞬间,粉底混着油彩簌簌掉落。
当右脸最后一层“素颜妆”被擦净时,镜子里映出一片苍白泛红的皮肤,像被开水烫过的番茄,指尖拂过时,能感到细微的脱皮与灼热。
广播突然响起。
“小薇你走了谁替?”是前造型总监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的压迫,“观众要的是完美,不是真相。”
小薇的手停在半空,眼泪砸在卸妆棉上,晕开浅褐色的印子:“我……我本来想请假去医院的……”
老周的测试在深夜进行。
送走小薇时已近午夜。
林昭昭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帆布鞋踩碎月光远去的背影。
她搓了搓冻僵的手指,转身打开控制台:“下一个是谁?”
“老周刚回消息,说愿意试试。”沈巍抬头,“他在赶来的路上。”
他站在灯光控制室的操作台前,布满老茧的手悬在调光旋钮上方,像在触摸什么烫人的东西。
林昭昭通过监控看到他喉结动了动,最终拧向“冷光区”——和当年让邓伦的哭泣镜头成为经典的参数分毫不差。
“导播说‘再压暗两度,他快哭了’。”
系统自动播放的录音里,老周的声音带着中年男人的疲惫,“我知道那是真的怕,可我还是调了……我女儿当时在看直播,说哥哥哭起来像她养死的兔子。”
林昭昭在记录本上画了个圈,圈里写着“被系统扭曲的善意”。
她望着监控里老周佝偻的背影,想起奶奶常说的:“困住人的从来不是谎言,是说谎时不敢看的眼睛。”
测试结束时,阿峰的短信最先跳进来:“我想参加下一轮,我知道还有人需要说。”
沈巍的消息紧随其后,屏幕上的Ip地址像条吐信的蛇:“后台走廊的监控被扫描三次,来源是‘合规视界’咨询公司——赵倩的新挂名企业。”
林昭昭站在密室蓝图前,最后一扇标着“制片人”的门还上着锁。
她伸手抚过蓝图边缘,指腹蹭到自己用红笔写的“沉默者通道”几个字。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通道”两个字上投下斑驳的影。
盒底压着奶奶的心理医生执照。
照片上的老人正温柔地笑——那笑容曾在无数个夜晚抚平她的噩梦。
“说出来,就不怕了。”她说。
可奶奶终究没能说完。
如今,这些信纸、棉片、记录……都是别人代替她说出口的话。
她合上盒子时,窗外传来汽车碾过落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轮胎碾碎枯叶的脆响,像一句句迟来的证词被反复踩踏。
她抬头看向墙上的密室进度表,“沉默者通道”集体测试的日期栏空着,像片等待被填满的空白。
风掀起桌上的蓝图,最后那扇“制片人”的门在风里轻轻晃动,仿佛在说: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