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铜盒上切出一道金线,边缘微微颤动,像被风吹动的琴弦。
林昭昭的手机在床头疯狂震动,嗡鸣声刺破寂静,第一条推送是“叮——您关注的#综艺黑幕#话题登上热搜第一”,第二条是“紧急通知:您的账号被@了327次”。
她抓过手机的手还带着昨夜的温度,指尖残留着梦中翻找文件的焦躁感,屏幕亮起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蓝光映在她脸上,冷得像冰层下的湖水。
头条文章标题刺得人眼睛生疼:《老吴竟是心理操控之父?
十年前设计图曝光,情绪陷阱收割千万眼泪》。
配图是一张泛黄的手稿,边缘泛着茶渍,纸面纤维因年久而微微翘起,“情绪光谱调控系统”几个字被红笔圈了三次,墨迹渗入纸背,仿佛刻进骨髓。
配文写着:“核心设计者亲笔手稿,十年前选秀黑幕始作俑者浮出水面。”
“啪”的一声,手机砸在床头柜上,震得铜盒里的录音笔轻响,金属外壳碰撞盒壁,发出短促的“咔”声,如同某种未启动的警报。
林昭昭翻身下床,睡衣下摆扫过地板,织物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在清晨格外清晰。
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寒意顺着脚心窜上脊背,可喉咙却像堵着一团火,呼吸灼热而干涩。
她一把抓起外套,撞开房门冲下楼梯——每一级台阶都像是踩在崩裂的冰面上。
电梯下降的失重感让她胃部抽搐,手指颤抖地拨出医院号码,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忙音,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神经上。
电话接通得很快,护士的声音带着晨间的倦怠,混着远处仪器滴答的节奏:“林小姐?吴先生昨晚意识不太清楚,一直在说‘我不是……我没主动……’,我们给他打了镇静剂,现在刚睡下。”
“没主动什么?”林昭昭攥着手机,指节发白,掌心渗出细汗,黏住塑料外壳。
“听不太清,”护士犹豫了一下,“像是‘没主动设计陷阱’之类的?对了,他抓着我手腕,重复了好几遍‘他们让我交图’。”
“交图?”林昭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交图?
难道是指那批被锁在保险柜里的原始控制参数图?
还是当年那份“星轨提案”的技术蓝图?
她忽然想起老吴喝醉后喃喃的话:“我们只是拧螺丝的,可总有人要把扳手塞进我们手里。”
推开工作室锈迹斑斑的铁门时,晨光正斜切过工作台,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漂浮。
她甩掉鞋子坐到电脑前,屏幕亮起的蓝光照出她眼底的血丝。
电脑屏幕还亮着,昨晚整理的通话记录在待机界面闪烁。
她快速滚动鼠标,赵倩的名字在凌晨四点十七分、四点二十八分、五点零三分分别出现在三位老技师的通话记录里——都是当年和老吴一起做道具的老师傅。
“行业整顿调查?”她冷笑一声,把通话记录截图保存,指尖重重敲下回车键,声音在空荡房间回响。
忽然,“吱呀”一声,门缝透进一道人影。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迟缓、沉重,像拖着什么不愿面对的东西。
“昭昭姐?”小林站在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眼圈青黑得像被打了一拳:“我看到热搜了。师傅他……真的没参与那些脏事。”
林昭昭指了指沙发:“坐。我要你看看这个。”
她调出当年选秀节目的原始录像,拖动进度条到选手崩溃痛哭的片段,“你记得这个女孩吗?她赛前说过最讨厌煽情,结果突然在镜头前跪下来哭着说‘对不起妈妈’。”
小林凑近屏幕,喉结动了动,呼吸变得粗重:“记得,当时师傅盯着监控骂了半小时‘胡闹’,说情绪爆发太不自然。”
“现在自然了。”林昭昭打开音频分析软件,“我剥离了背景音。”
低频的嗡鸣从音箱里泄出来,像远处的雷声,又似地底深处传来的震动,耳朵深处隐隐发胀。
软件界面跳出一行数据:8.3赫兹持续次声波。
医学资料显示,8–10hz的次声波可诱发焦虑、幻觉甚至集体情绪失控。
小林的手指猛地扣住沙发扶手,皮革发出“咯”的呻吟:“这是……图纸上标的‘暗示性次声波’!”
他突然站起来,工装裤口袋里掉出一个金属零件,“我师傅从不动主控台右侧第三个接口,他说‘那是脏活的开关’。”
他蹲下去捡零件,声音发闷,“去年我想拆那个接口看看,他差点跟我急,说‘碰了就洗不清’。”
林昭昭的呼吸突然轻了。
她想起老吴总说“道具是良心活”,想起他教小林焊电路时说“机器不会说谎,但用机器的人会”。
原来他早就知道,只是不肯动手。
“叮——”
门铃划破寂静。
林昭昭猛地回头,窗外树影摇曳,玻璃门外站着一个笔挺的身影。
赵倩。
她指尖还停留在门铃按钮上,指甲盖轻叩玻璃,清脆得像倒计时。
赵倩走进来,米色西装笔挺得像把尺子,皮鞋跟敲着水泥地面,每一步都精准如节拍器。
她把公文包放在桌上,动作利落,可林昭昭注意到,那只手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克制。
“林设计师。”
赵倩开口,声音平稳,“我们理解你想还原真相的初衷,但传播未经核实的技术资料……”她打开公文包,露出一份《自愿退出声明》模板,“可能引发行业恐慌。”
“恐慌?”
林昭昭扯了扯嘴角,“你们怕的是真相。”她扫过文件,“让老吴团队承认‘技术误用’,你们就承担医疗费用?好一招甩锅。谁下的令?许蔓?还是上面那位?”
赵倩的睫毛颤了颤,指尖在文件边缘轻轻一压:“林小姐,有些事……”
“有些事该谁担谁担。”林昭昭打断她,“麻烦你带句话给许总:老吴没动过那个开关,动开关的人,藏不住。”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这个人也在等一个能打破沉默的人。
赵倩走后,工作室陷入死一般的静。
连空调的低鸣都消失了,只有窗外梧桐叶在风中相互摩挲,沙沙声像耳语。
林昭昭盯着摇晃的树影,手机突然震动——是一个陌生地址的快递。
拆开后,泛黄的纸页上有一行熟悉的钢笔字:“王某某寄”。
残页是会议纪要片段,“星轨提案:通过环境变量诱导选手情绪峰值,提升收视转化率。技术执行交由道具组,责任隔离。”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皮肤传来刺痛。
“责任隔离”四个字刺进眼里。
她忽然明白——整个系统早就设好了替罪机制。
只要按下开关,锅就来了。
她抓起手机打给老周:“周叔,您当年的工作日志还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昭昭以为断线了。
“烧了。”老周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但他们忘了……我录过音。”
老周来的时候,怀里揣着一个裹了三层报纸的U盘。
他的手在抖,皱纹里全是汗,掌心留下潮湿的印痕:“2013年那次内部调试,导演说‘今晚必须有人哭出来’,灯光组说‘L12区启动’,音响组说‘次声波加载’……”他把U盘推给林昭昭,“昭昭,我对不起那些孩子,也对不起老吴。”
林昭昭把U盘插进电脑,录音里的声音刺得她耳朵疼——导演的笑声、技术组的应答、最后选手压抑的抽噎,和当年的录像严丝合缝。
上传前,她打开病房监控。
老吴半靠在床头,枯瘦的手艰难抬起,指向墙上的日历。
红笔圈着的日期旁边,写着“交图日”。
“师傅,”她对着屏幕轻声说,“这次,我们不交图,交证据。”
鼠标点击“发布”的瞬间,手机弹出新消息:“预审密室场地确认,47名参与者编号已生成。”
林昭昭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把铜盒里的录音笔又往里推了推——那支老吴临进医院前塞给她、编号为‘07’的旧磁带,还没来得及听。
明天,会有更多声音被听见——包括那些被捂住的、被篡改的、被遗忘的。
而她要做的,是给所有声音,造一面最结实的回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