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屏幕里，小舟的肩膀还在微微发颤。
林昭昭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顿了两秒，最终按下回复键：“告诉他，我十分钟后到。”
更衣室的门虚掩着，林昭昭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刻意压抑的抽气声。
她推开门时，正撞见少年慌乱抹脸的动作——他的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手指却还保持着剧本里“颤抖着攥紧衣角”的姿势。
“昭昭姐。”小舟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喉结动了动，又下意识去摸后颈——那是林昭昭在测试密室时发现的，他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
林昭昭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过去。
少年接纸的手还在抖，指节泛白，腕间的银色监测手环在灯光下闪了闪。
“他们让我练这个。”小舟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重新摆了个姿势：低头，下巴抵着锁骨，肩膀一抽一抽：“许姐说，要哭够九十秒，不能太快收，也不能太假。”
他抬起眼，眼尾还红着，“可我昨天在练习室，想起奶奶给我织的围巾还在老家，真的哭了五分钟——”
他突然顿住，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喉结又滚了滚，“昭昭姐，这样算不算……符合要求？”
林昭昭的心脏猛地一揪。
她想起测试密室里，少年摸着投影里的旧布熊说“我其实不喜欢蓝色，我奶奶总说蓝色吉利”，想起他偷偷把节目组给的抗焦虑糖分给场务小妹时，耳尖泛红的模样。
“你不需要符合任何人的要求。”她蹲下来，与他平视，“那个手环会记住你真实的心跳，就像你奶奶织的围巾会记住你的体温。”
门外突然传来高跟鞋叩地的脆响。
许蔓的身影映在磨砂玻璃上，左耳的碎钻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颤——林昭昭记得，这是对方情绪波动的标志。
“昭昭设计师真是贴心。”许蔓推门进来，指尖夹着张便签纸，直接塞到小舟手里，“离直播还有一小时，该对台词了。”
她扫了眼林昭昭，嘴角扯出个冷硬的笑，“怎么？怕我们家小祖宗演不好？放心，他可是专业的。”
小舟低头看便签，林昭昭瞥见上面用红笔写着“哭够90秒，热搜关键词：少年之痛”。
少年的指甲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却还是小声应了句“知道了”。
“许姐。”林昭昭叫住要走的经纪人，“监测手环的灵敏度调过了，自主情绪波动和表演性情绪的脑波频率不同——”
“那更好。”许蔓转身，碎钻耳坠在她冷笑时晃得刺眼，“真实情绪最值钱。”
直播厅的红灯在两小时后亮起。
林昭昭站在主控台后，盯着大屏幕里的“童年回声室”——一面墙循环播放着模糊的争吵声，另一面是空荡荡的儿童房投影，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00:00”。
“各位观众，今天我们将全程公开心理监测数据。”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现场，余光瞥见老秦在技术席调试仪器，“心率、皮电、脑波三项指标会实时同步，若情绪波动超出自主调节范围，系统将自动断电报警。”
老秦推了推眼镜，盯着数据流 喃喃自语道：“这参数……和九十年代心理研究院的伦理标准一模一样。”
“她不是在做综艺，是在做临床级共情实验。”阿哲坐在他旁边，目光落在林昭昭紧攥的拳头上——那里还留着昨晚导数据时被键盘硌出的红印。
密室门“咔嗒”一声打开，小舟走了进去。
林昭昭看着监控里他的背影：脊背绷得笔直，像根随时会断的琴弦。
前三十秒，一切按剧本走。
少年低头，肩膀抽动，手指攥住衣角——和更衣室里练习的姿势分毫不差。
心率曲线平缓上升，在每分钟60次左右浮动，是典型的表演性情绪特征。
“爸，别摔东西了……”小舟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这不是他的声音，是节目组给的台本。
变故发生在第四十七秒。
系统突然播放一段录音：“我其实……挺想家的。奶奶昨天打电话说，我养的橘猫把新织的围巾抓了个洞。”
那是林昭昭在测试密室时偷偷录下的，少年说这话时，眼尾弯成月牙，声音里浸着蜜似的甜。
小舟的动作僵住了。
他抬头，盯着声源方向，睫毛上的泪还没干，眼睛却亮得惊人。
心率曲线突然飙升到每分钟95次，皮电值骤增——是真实的情绪波动，但未触发警报。
“你还好吗？”林昭昭对着麦克风轻声问。
少年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我不是……来演哭的。”
他伸手碰了碰投影里的布熊，“我奶奶说，难过要像橘子瓣，剥一瓣吃一瓣，不能攥成一团。可他们说，我得把整筐橘子都捏烂，让所有人看见汁水流得到处都是。”
监控室里，许蔓猛拍桌子：“切音乐！让他继续！现在撤就全完了——”
“我爸妈没离婚。”小舟突然抬头，直视摄像头，“我也没得抑郁症。我只是，想唱歌。”他的声音越来越稳，心率曲线从每分钟95次缓缓降到每分钟78次，系统绿灯持续亮起，“你们看，现在的心跳，才是真的。”
全场哗然。
老秦“腾”地站起来，手指戳着监测仪：“数据清白！心率变异性符合自主情绪特征，是你们在伪造人设！”
许蔓的碎钻耳坠剧烈晃动，她抓起手机要拨电话，屏幕却突然亮起平台通知：“您上传的《练习生情绪管理手册》因涉及违规条款，已被用户匿名举报下架。”她手一松，手机砸在桌上，裂成蛛网。
林昭昭的手指在剪辑软件上飞舞。
她截下小舟说“我只是想唱歌”的画面，配上字幕《我不是道具》，点击“发布”。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被“真实”“心疼”刷满，热搜榜第一位的“少年之痛”正在被“请还少年以真实”取代。
深夜的“昭心密室”又只剩林昭昭一人。
控制台的屏幕上，小舟的监测数据还在跳动，像少年真实的心跳。
她摸了摸胸前的银铃挂坠，那是奶奶留下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响。
“共情不是工具，是权利——而我，是守门人。”她对着屏幕轻声说，声音混着控制台的电流声，在空荡的房间里荡开。
窗外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
林昭昭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正打算关电脑，门铃突然响了。
她打开门，穿着白大褂的林医生站在晨光里，手里拿着份装订整齐的报告。
“昭昭，关于小舟的心理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