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明。
各个生产大队的喇叭就呜呜啦啦地打开了广播。
队长站在街口的土堆上吆喝。
在没有明透的天光中，人群向西出动。
手里拿着卖帽、两道，走进黄土路，走向自家的责任田。
终于盼来了秋收的日子。
十几天的辛苦劳作，来不及嘘一口气，就要把割下来的粮食送完场院里头。
三大队的公社场院里，早已人满为患。
刘大队长坐在屋檐下，小何小李埋头记录着，头也不抬。
即使田家兄妹一再拒绝，和闻熹拍着胸脯保证不用帮忙，真到了抢收的时候，闻熹还是抽时间回来了。
中午从制药厂出来的时候，郑伦看闻熹换了一套旧的的确良工服，疑惑地问。
“闻厂长，你这是要去哪儿？”
闻熹冲他笑了笑，脚步未停，“我回去一趟，这两天抢收。”
“考勤上面是请假，你放心。”
闻熹说着，已经出了厂区，骑着自行车就往自家责任田去了。
“我不是问你考勤的事……”
郑伦嘀咕着，“我想问你需不需要帮忙来着。”
闻熹赶到责任田一看，田俊和田灵已经把两家的粮食都装车了。
“闻熹，你怎么来了？”
田灵直起身子，一张小脸晒得黑红。
看到闻熹，田灵高兴地挥手。
闻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板车旁，环视一圈问，“都装好了？你家的也是？”
田俊应了一声，“都在这儿了，我们走吧。”
到了公社，队伍已经排到了院子外头。
田灵垫脚看了看，对闻裕昌说道，“闻叔叔，你先回去吧。”
“这会儿人这么多，还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呢。”
闻裕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看向闻熹。
闻熹笑着劝父亲回家，“爸，您放心，我今天请了假，肯定不会耽误事的。”
“那行。田灵，田俊，晚上到家里来吃饭。”
田灵点点头，笑容灿烂地点菜，“闻叔叔，我想吃酱肉。”
“没问题。”
闻裕昌说着，戴上草帽，从长龙一般的队伍里退了出去。
许久不见闻熹了，田灵抓着她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
听到田灵说现在可以申请个人的营业执照，闻熹猜到了田灵的打算。
“你准备开店？”
田灵点点头，“地方我都看好了，离现在的供销社不远。”
“主要是卖些蔬菜瓜果，肉类的话……还在考虑。”
“另外其他的东西等我去省城实地看过再说。”
闻熹点点头，“到时候我家里的蔬菜，全都供给你。”
“好好好。”
田灵忙不迭点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身后的田俊无奈地泼了盆冷水，“一个人开店，很辛苦的。”
田灵满不在乎地笑了，“我又不开百货大楼。”
“再说了，只要能挣到钱，辛苦一点也值。”
几人边说边向前走，小李他们已经看到闻熹了，抬手打了个招呼，继续拨算盘去了。
“喂，看见没，那是闻裕昌家的。”
“闻裕昌？宁市来的那个？”
“可不是，去年抓阄抓到了最好的二号田。”
“啧啧啧，人这运气……”
“运气什么……”略胖一点的女人神神秘秘地和亲戚说，“你没听说吗？”
“什么？”这下连排在第一个的瘦女人都回头了。
“闻家那个姑娘，和当兵的不清不楚呢！”
周围一片哗然。
听到动静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有看向胖女人的，有看向闻熹的。
原本闻熹还在和田灵说话，渐渐就发现投注在身上的眼光越来越多。
她扭头一看，前面的人都赶紧回头，生怕被闻熹发现。
只有前头的胖女人，还在绘声绘色地描绘她的发现。
“我之前回来晚了，经常看到负责巡逻的那个小战士，天天送闻家姑娘回来。”
“那会儿天都黑了，谁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月黑风高的，指不定在哪片庄稼地里……”
胖女人说着，夸张地捂住嘴，一双绿豆眼滴溜溜地转。
她话没说完，但周围几个长舌的妇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没看出来啊……”
“闻家那姑娘看着年纪小，实际上心思花的很。”
“大城市出来的姑娘，你以为能安分？”
“我告诉你们，其实闻家姑娘啊……”
胖女人越说越起劲，忍不住用手拍了拍亲戚。
结果她突然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
面前这几个刚刚还眉飞色舞的妇人，这会儿都低下头，根本不敢抬头看她。
不对！
胖女人暗道一声糟。
背后凉风阵阵。
散发着金光的太阳升起来，所有人都热得浑身冒汗。
胖女人却觉得脚底冒凉风。
她转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白皙的面庞。
这个眼生的女同志抄着手，不知道在她背后站了多久。
“其实闻家姑娘怎么了？”
“大姐，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闻熹冷冷地看着这个面生的女同志。
她们甚至都不认识。
“你是谁？”
胖女人心虚地梗着脖子，叉着腰，手指都快戳到闻熹脸上。
“关你什么事？”
闻熹冷笑出声，身旁的田俊差点没按住怒不可遏的田灵。
“我就是你嘴里的那个闻家姑娘。”
闻熹说着，看着胖女人白了脸，很快又涨红起来。
“她们都认出我了，所以把脸都转过去不听了……”
闻熹看着胖女人，“你呢，你还要继续说什么，不妨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被正主当面抓包，胖女人心一横，豁出去了。
“哼！我就要说！”
“要不是因为你和当兵的不清不楚，人家食堂凭什么要你家的菜？”
“我可看见好几次了，买都买不到的兵团物资，人家大袋小袋地往你家送，这就是特殊照顾！”
“这不公平！”
“别以为你年纪小，长得过得去，就能在我们生产队为所欲为！”
“我今天就要告到大队长那里去，告到兵团领导那里去！”
“你有证据吗？”
闻熹冷冷抛出一句话。
“你能证明你说的都是事实？”
“空口白牙，你说看见了，有人能替你作证？”
“还有其他同志看见了吗？”
闻熹环视一周，不出意外地，所有看热闹的人都低下了头。
“如果没有……”
闻熹向前一步，逼得胖女人节节败退。
“那你就是污蔑群众！”
“大队上的人现在就能把你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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