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闭合的闷响在楚风身后炸成回音。
他喉间滚出一口白雾,掌心的避阴符被攥得发烫——苏月璃的温度还残留在青铜纹路里,像根细针扎着他的神经。
寒气顺着衣领往骨头里钻。
楚风贴着湿滑的岩壁缓缓下探,破妄灵瞳在黑暗中自动展开。
视野里的岩层不再是冰冷的石头,而是流动的能量河:暗红的是腐尸残留的怨气,幽蓝的是千年冰魄的寒息,最让他瞳孔收缩的是那些银亮的丝线——那是活人意识的残影,像被揉皱的绢帛,正顺着地脉裂痕往更深处飘。
他看见自己了。
昨日的楚风正逆着他的路径往上爬,怀里揣着半块残玉,额头还渗着血。
那道残影在触到裂缝顶端时突然扭曲,被某种无形的力猛地拽向下方。
灵瞳捕捉到残影脖颈处的勒痕——不是外伤,是意识层面的灼印,像被看不见的手掐着后颈往下按。
“果然没那么容易。”楚风舔了舔干裂的唇,舌尖传来匿灵蛊的腥甜。
这是阿蛮给他的最后三张保命符之一,咬破后能将活人气息稀释成腐叶味,专克地下那些“找替死鬼”的阴物。
他摸了摸胸口,焦灯芯还在,温度透过布料熨着心脏——苏月璃塞给他时说“爷爷下乾陵用的”,可他在灵瞳里看得清楚,这灯芯烧的根本不是油,是守灯人世代累积的悔意。
脚底突然一沉。
岩层像被泡烂的米糕,瞬间塌陷成黏腻的黑泥。
楚风本能地抓住岩壁凸起,却见那些“泥土”里浮起无数半透明的人脸:有白胡子老守灯人攥着熄灭的灯盏哭嚎“不该偷那半块玉”,有穿短打的青年瞪着血丝满布的眼喊“娘,我要回家”,最清晰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娃,眼泪在脸上冻成冰碴,重复着“阿爹说灯灭了,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情绪锚点。”楚风后槽牙咬得发疼。
灵瞳里那些银亮丝线正缠上他的手腕,像极了昨晚在祭坛外看见的——那些守灯人临死前最浓烈的执念,化成无形的网,专等活物撞上来当新的锚点。
他能感觉到意识被扯得发飘,眼前闪过苏月璃举着铜镜笑的模样,闪过雪狼用寒息替他冻住伤口时的闷哼,闪过灰鸦闭眼那刻说的“当回人”。
“想拖我入轮回?”他突然扯开衣领,将焦灯芯按在掌心。
幽蓝的火苗“腾”地窜起,不是烧肉的疼,是意识被灼烧的刺痒——灯芯上的焦痕开始发亮,每道纹路都在吞噬那些哭嚎的人脸。
小娃的身影最先消散,青年的“回家”变成气泡破裂的轻响,老守灯人的悔意被火苗卷着往上窜,在裂缝顶端撞出一声闷响。
地表,苏月璃的指尖突然渗出血珠。
她正攥着《禁葬录》残页,朱砂水在纸面晕开,原本模糊的蛇纹突然活了——衔尾蛇的眼睛里,分明映着楚风的脸。
“月璃姐!”阿蛮的声音带着血沫。
他跪在雪地上,手腕的伤口还在往外淌血,三重巫祭符印在雪地里泛着妖异的红。
苗疆祖灵的残魂被他用命召来,正像无形的锁链,捆着地脉里翻涌的怨识。
可那些锁链在肉眼可见地崩断,每断一根,阿蛮的睫毛就颤一下,像有看不见的刀在割他的魂魄。
雪狼的情况更糟。
他半跪在阿蛮身侧,肩胛处的旧伤被他自己撕开,寒血喷在冻土上,结成淡蓝的冰花。
这是昆仑野人的禁术“冰识障”,用本命精血冻结精神渗透。
可此刻他的瞳孔已经蒙上白霜,寒莲印记从心口开始发黑——寒血抽干的那一刻,就是他生机断绝之时。
“还能撑多久?”苏月璃蹲下来,用袖口去擦阿蛮嘴角的血。
她能感觉到地底下的波动越来越强,像有头巨兽在撞笼子。
禁葬录上的蛇纹还在扭曲,蛇嘴里吐着猩红的信子,每吐一次,龟甲峡的地面就震颤一下。
阿蛮抬头看她,黑眼睛里映着她发间沾的冰碴:“七刻……最多七刻。”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需要有人在里面呼应。祖灵残魂认主,若他……”
“他会的。”苏月璃打断他。
她抓起阿蛮的手按在符印上,掌心的温度透过他冰凉的皮肤传过去。
观心镜在她颈间发烫,那是楚风第一次替她捡回古镜时,用体温焐热的温度。
“他说过要带块地底的石头回来。”她吸了吸鼻子,指甲掐进掌心,“他从不骗人。”
地底,楚风踩上最后一级腐骨阶梯。
腐骨是人的,每块都带着守灯人的刻痕:“第三十七代守灯人张全”“四十年未灭灯”“灯灭,我死”。
阶梯尽头是片虚空,倒悬的青铜巨镜悬浮在中央,镜面像煮沸的墨汁,无数张脸在里面沉浮——有他见过的守灯人,有没见过的生面孔,甚至有灰鸦闭眼那刻的模样。
破妄灵瞳突然剧痛。
楚风捂住眼睛,指缝里漏出的光让他看清镜中真相:那些人脸不是映出来的,是镜里的“东西”在吞噬他们的意识。
而镜的最深处,有双眼睛正盯着他——那是亿万守灯人共同的凝视,带着解脱的狂喜,像在说“终于来了个新的”。
“留下来……你也是我们。”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进耳朵。
楚风感觉有冰凉的手指在戳他的太阳穴,有潮湿的呼吸喷在后颈,有无数只手在拽他的衣角。
他想起灰鸦临死前说“当回人”,想起苏月璃在晨光里说“终结轮回”,想起自己蹲在灰鸦身边时,残玉突然发烫——那不是巧合,是这些守灯人在借他的眼,看最后一次人间。
“我不是来加入你们的。”他轻声说。
镜中传来类似叹息的轰鸣。
楚风摸出最后半段灯芯,那是他在裂缝里用指甲抠下来的,还带着刚才灼烧怨识的余温。
他将灯芯对准镜缘的凹槽——灵瞳里,那凹槽分明是张嘴,正馋涎欲滴地等着“食物”。
“我是来给你们……收尸的。”
灯芯入槽的瞬间,镜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
墨色的吸力铺天盖地涌来,楚风感觉自己像片被卷进漩涡的叶子,意识被扯得支离破碎。
他最后看见的是镜中浮现的走廊——无天无地,只有青石板铺就的长廊无限延伸,每扇门后都漏出昏黄的光,像极了他昨夜在祭坛回廊尽头看见的“另一个自己”所在的地方。
地表,龟甲峡的震颤突然加剧。
苏月璃怀里的观心镜“咔”地裂开道缝,镜面映出的不再是她的脸,而是倒悬的青铜巨镜。
阿蛮的巫祭符印彻底崩散,祖灵残魂的锁链化作火星消散在风里。
雪狼的寒莲印记完全发黑,他最后看了眼裂缝方向,缓缓闭上眼。
而在那道已经闭合的裂缝深处,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楚风被吸入的轨迹,缓缓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