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修灯铺藏在城厢区最窄的那条巷子里,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铺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周氏修灯”四个字还是他父亲当年亲手刻的。铺子不大,也就六七个平方,靠墙的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玻璃罩的马灯、铜底座的台灯、塑料壳的吸顶灯,还有些连型号都叫不上来的老物件,每盏灯旁都贴着张小纸片,记着收灯的日期和主人家的名字。
老周今年六十二了,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驼,左手食指第一节缺了小半截,那是年轻时修一盏老式煤油灯,被灯芯烫的。他话不多,每天天不亮就开门,先把铺子打扫干净,再把前一天没修完的灯拿出来,戴上老花镜,慢悠悠地拆零件。巷子里的人都认识他,谁家灯坏了,不管是凌晨还是傍晚,只要敲敲他的铺门,他准会应一声。
“周师傅,我家客厅那盏吸顶灯又不亮了,您看……”三楼的林阿姨提着灯站在铺口,语气带着歉意。她儿子去年搬去了新区,老两口守着老房子,家里电器坏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周。
老周放下手里的螺丝刀,接过灯仔细看了看:“老毛病了,镇流器松了,半小时就能好。”他把灯放在工作台上,从抽屉里拿出备用的镇流器,手指虽然有些粗糙,却灵活得很,拆螺丝、换零件,动作一气呵成。林阿姨在旁边坐着,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忍不住念叨:“周师傅,您这手艺要是失传了,我们这些老住户可怎么办哟。”
老周笑了笑,没说话。他这辈子就跟灯打交道,十七岁跟着父亲学修灯,二十岁父亲走了,他就接下了这个铺子。那时候巷子里还没有电灯,家家户户用的都是煤油灯,他每天要修十几盏,有时候忙到后半夜,父亲就坐在旁边陪着他,教他认灯的零件,教他怎么判断故障,还跟他说:“灯是照亮路的,修灯就是修人心,不能马虎。”
三十岁那年,巷子里通了电灯,很多人觉得煤油灯没用了,纷纷把家里的旧灯扔掉。老周却把那些灯捡了回来,一盏盏修好,摆在铺子里。有人笑话他傻,说这些破灯值不了几个钱,他却不这么认为:“每盏灯都有故事,扔了可惜。”
有一次,一个年轻人拿着一盏破旧的走马灯来找他,灯架都快散了,上面的画纸也泛黄了。年轻人说,这是他爷爷留下的,爷爷以前是扎灯笼的,这盏走马灯是爷爷亲手做的,他想修好,留个念想。老周看着那盏灯,想起了父亲,他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找遍了城里的木材店,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木料,又一点点把灯架加固,重新糊上画纸。修好那天,年轻人来取灯,看到走马灯转起来的那一刻,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握着老周的手说:“谢谢您,周师傅,我爷爷要是还在,肯定会很高兴的。”
从那以后,老周更爱惜这些老灯了。他的铺子里不仅修灯,还收灯,只要是别人不要的旧灯,他都愿意收,有时候还给人家一点钱。巷子里的人都说他傻,可他却乐在其中。他说,这些灯就像老朋友,陪着他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看到它们亮起来,他心里就踏实。
去年冬天,巷子里来了个新住户,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叫苏晓。苏晓租了巷尾的一间小房子,每天早出晚归,忙着找工作。有一天晚上,苏晓加班回来,发现家里的灯不亮了,黑漆漆的一片,她吓得差点哭出来。这时候,她看到老周的修灯铺还亮着灯,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了过去。
“周师傅,我家的灯坏了,您能帮我修修吗?”苏晓的声音带着哭腔。
老周正在修一盏老式台灯,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看苏晓,见她冻得瑟瑟发抖,赶紧让她进屋:“别急,先暖和暖和,我跟你去看看。”
老周拿着工具,跟着苏晓来到她的出租屋。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墙上贴着几张招聘启事。老周检查了一下灯,发现是灯泡坏了,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新灯泡换上,灯一下子就亮了。
“谢谢您,周师傅,多少钱?”苏晓赶紧掏钱。
老周摆摆手:“不用钱,一个灯泡而已,不值钱。”
苏晓不好意思地说:“那怎么行,您帮我修好了灯,我怎么能让您白跑一趟。”
老周笑了笑:“没事,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从那以后,苏晓经常去老周的修灯铺串门。有时候她会带些水果,有时候会帮老周打扫铺子。老周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觉得她就像自己的孙女一样,懂事又勤快。他经常跟苏晓讲巷子里的故事,讲那些老灯的来历,苏晓也很乐意听,她觉得老周的修灯铺就像一个温暖的港湾,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找到了一丝归属感。
今年春天,巷子里要拆迁了。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巷子里的人都很不舍,老周更是难过。他的修灯铺在这里开了四十多年,这里有他的回忆,有他的朋友,还有那些陪伴他多年的老灯。
拆迁办的人来找老周,跟他谈拆迁补偿的事。他们给了老周一笔不少的钱,让他搬到新区去。可老周却拒绝了,他说:“我不走,我要守着这个铺子,守着这些灯。”
拆迁办的人劝了老周好几次,可老周就是不同意。巷子里的人也劝他:“周师傅,拆迁是大势所趋,您就算不搬,铺子也保不住啊。”
老周没说话,只是每天依旧早早地开门,修灯、擦灯,就像往常一样。苏晓看着老周难过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她知道老周对这个铺子的感情,也知道那些老灯对老周的意义。
有一天,苏晓跟老周说:“周师傅,我有个想法,咱们能不能把这些老灯搬到新区去,开一个小小的灯展,让更多的人看到它们,了解它们的故事?”
老周愣了一下,看着苏晓,眼里闪过一丝希望。他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咱们试试。”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晓帮老周联系了新区的一个文化展厅,展厅的负责人听说了老周和老灯的故事,很感动,同意免费给他们提供场地。巷子里的人也来帮忙,有的帮着打包灯,有的帮着搬运。大家齐心协力,把铺子里的老灯一盏盏搬到了新区的展厅。
灯展开幕那天,来了很多人。大家看着那些各式各样的老灯,听着老周讲每盏灯背后的故事,都很感动。有个老人看到一盏熟悉的煤油灯,激动地说:“这盏灯跟我小时候家里的那盏一模一样,那时候我就是靠着这盏灯读书的。”
老周站在展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那些亮起来的老灯,眼里满是欣慰。苏晓走到老周身边,笑着说:“周师傅,您看,这些灯又照亮了更多的人。”
老周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知道,虽然修灯铺不在了,但这些灯还在,它们的故事还在,他对灯的感情也还在。以后,他还会继续修灯,继续守护这些老灯,让它们照亮更多人的路,温暖更多人的心。
拆迁后的巷子很快就被推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高楼大厦。但巷子里的人并没有忘记老周,也没有忘记那些老灯。他们经常会去新区的展厅看老周,看那些老灯,听老周讲过去的故事。
老周依旧每天早早地来到展厅,擦灯、修灯,就像在巷子里的修灯铺一。他说,只要这些灯还亮着,他就会一直守着它们。因为他知道,灯是照亮路的,修灯就是修人心,这个道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