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被秘密安置在了四海商行后院一间更加隐蔽、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房间里。林野花了大价钱,请来了一个信得过、嘴巴也严的西医,处理强子身上的伤,尤其是那条断臂的伤口。
看着医生剪开那肮脏的破布,露出那参差不齐、已经有些发炎溃烂的断口,林野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他强迫自已看着,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强子在昏迷中因为疼痛而抽搐的身体。
他要记住,记住梁弘远,记住这血债!
医生清洗、上药、包扎,动作麻利,但脸色一直很凝重。“失血太多,伤口感染,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今晚和明天了。就算熬过去……这条胳膊,也彻底废了。”
林野沉默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尽力救他。”
医生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林野和昏迷不醒的强子。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
林野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强子那张因为失血和痛苦而扭曲的脸。昔日那个精悍、沉默、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兄弟,此刻脆弱得像一张随时会破碎的纸。
他想起和强子第一次见面,是在码头上,为了抢一个活计,两人差点打起来。后来不打不相识,一起扛包,一起挨饿,一起对付工头的刁难。强子话不多,但做事踏实,肯下死力气,也最讲义气。四海货栈出事那天,是强子拼死把他从火海里拖出来的……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这一夜,林野没有合眼。他就那么坐着,听着强子时而粗重、时而微弱的呼吸声,像是在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忏悔和誓言。
外面偶尔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更显夜的漫长和寂静。
天快亮的时候,强子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体温也没有那么烫人了。林野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
他轻轻拿起旁边水盆里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强子额头渗出的冷汗。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
“野……野哥……”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呓语,从强子干裂的嘴唇间逸出。
林野动作一顿,俯下身,凑近他:“强子?我在。”
强子没有醒,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快……快跑……有……有埋伏……”
林野的眼圈瞬间红了。他握住强子那仅存的、同样布满伤痕的右手,低声道:“没事了,强子,我们回家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林野知道,对于他和强子来说,有些东西,从强子失去那条胳膊起,就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这个夜晚,没有厮杀,没有阴谋,只有无声的陪伴和那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愧疚与恨意。
而这恨意,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终将寻找一个爆发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