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子钱的业务,果然像黑皮说的那样,来钱快得吓人。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消息稍微放出去一点,那些在赌场里输红了眼、急着翻本的赌徒,就像是嗅到腥味的苍蝇一样围了上来。一开始只是小额的试探,后来看四海这边“规矩”、放款快,数额就越滚越大。
白花花的银元,甚至黄澄澄的金条,流水般地进了四海的库房。那速度,比赌场抽水还要猛。
钱多了,人的心思也就活络了。
黑皮和阿彪这几个负责具体放贷和收账的元老,肉眼可见地“阔”了起来。以前还只是穿绸缎衫,现在直接换上了杭纺的料子,手指头上也多了几个沉甸甸的金戒指、玉扳指。出门不再靠两条腿,而是雇了黄包车,讲究起了排场。
说话办事的派头也足了。以前跟兄弟们还能勾肩搭背,现在动不动就端起架子,训斥手下人办事不利索。在赌场里,更是说一不二,看谁不顺眼,轻则呵斥,重则让人“滚蛋”。
底下一些兄弟,看着眼热,心思也浮动起来。干活没那么积极了,倒是变着法儿地想往黑皮、阿彪身边凑,指望着能被提拔去干那“来钱快”的放贷活儿。以前那种大家有饭一起吃、有架一起打的氛围,不知不觉淡了很多。
强子把这些变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私下里找过林野几次。
“野哥,黑皮他们现在有点太……太张扬了。”强子斟酌着用词,“放贷的利息,虽然明面上按您说的,没超过赵凯那边,可他们私下里搞了不少名目,什么‘手续费’、‘保管费’,加起来比本金都高了!逼债的手段也越来越……前两天,差点把西街一个老烟鬼的儿子腿打断,就为了追五个大洋的利钱!”
林野听着,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知道放贷这事容易失控,却没想到黑皮他们手脚这么快。
“还有,”强子继续道,“他们现在花钱大手大脚,请客吃饭,出入风月场所……那钱,我怀疑不少是从账上走的,或者……干脆就是私下里扣下的。”
“有证据吗?”林野沉声问。
强子摇了摇头:“他们做得隐蔽,账面上做得漂亮,小顺那边看不出大问题。但……野哥,兄弟们都不是瞎子,这么下去,人心就散了!”
林野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他何尝不知道?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赵凯那边虎视眈眈,内部刚刚经历背叛和清洗,如果再对黑皮、阿彪这样的元老下手,势必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再看看吧。”林野最终只能这么说,“先把眼前这关过去。赵凯那边,不会让咱们这么舒服的。”
他试图用外部的压力来转移内部的矛盾,但这就像抱薪救火。
几天后,麻烦果然来了,却是以一种林野没想到的方式。
江城地面上,开始流传一个新的说法。说四海现在不得了了,林野野心勃勃,不仅开赌场,还放印子钱,手段比赵凯还黑,是要当江城新的地下皇帝。
这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还把之前铁柱的死和猴三被沉江的事翻出来,添油加醋,说林野刻薄寡恩,对手下兄弟动辄打杀,毫无情义可言。
这谣言杀伤力极大。不仅让一些原本还对四海抱有同情的中立派开始警惕,就连四海内部,一些底层兄弟看林野和黑皮等人的眼神,也多了些别的东西。
林野意识到,这是赵凯的反击,而且更加阴毒。他在离间四海的人心,把林野塑造成一个比赵凯更不堪的暴君形象。
而黑皮和阿彪,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或者说,他们被快速膨胀的财富和权力冲昏了头脑。在一次小范围的聚会上,喝多了的阿彪甚至拍着桌子嚷嚷:“说咱们狠?妈的,不狠能站得住脚?要我说,野哥就是太讲情面!以后这江城,就该是咱们四海说了算!”
黑皮虽然没说得那么露骨,但眼神里的得意和野心,也几乎不加掩饰。
林野看着他们,心里一阵发冷。
他感觉自已好像坐在一条船上,船正在快速下沉,而船上的水手们,有的在拼命往外舀水(比如强子),有的却还在疯狂地凿着船板,只顾着捞取眼前漂过的金银(比如黑皮和阿彪)。
这艘叫四海的船,还能撑多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内部的危机,有时候比外部的敌人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