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寻人的消息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听松阁表面宁静的气泡。
林野听到阿明带来的消息时,正在练习一个“揽雀尾”的动作,手臂刚刚舒缓地推出。消息入耳,他推出的手势瞬间僵在半空,随即猛地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戾气,不受控制地从心底翻涌上来,瞬间冲散了这几日被强行压制的浮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具实质的杀意。
他终究不是这片清雅之地的人。他的根,还扎在江城那污浊血腥的泥土里。
他猛地转头看向阿明,眼神锐利如刀:“他们还打听到什么?”
阿明被他瞬间爆发的气势慑了一下,清澈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意,但很快稳住,摇了摇头:“应该还没查到听松阁。只是街面上有些风声,说赵凯丢了面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野胸口起伏了几下,强行将那口翻腾的气压下去。他看向书房的方向,陈其庸正在里面看书。
“我知道了。”他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他没有立刻去找陈其庸。这几天耳濡目染,他隐约明白,遇事不能只凭一股冲动。他需要想想。
傍晚,陈其庸把他叫到书房,没问外面的事,反而考校他这几日认的字,和讲解过的几段《资治通鉴》大意。林野答得有些心不在焉,错误百出。
陈其庸放下书,看着他:“心乱了?”
林野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凶光:“陈老先生,赵凯的人在找我。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怕……会连累您和阿明。”
这是他最真实的恐惧。听松阁很好,陈老先生和阿明也很好,但这好,像琉璃一样易碎。他身上的麻烦,是会玷污甚至打碎这片净土的。
陈其庸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轻轻拂了拂长衫上看不见的灰尘,走到窗边。
“害怕,是正常的。”他声音平和,“但躲避,解决不了问题。潜龙在渊,并非一味龟缩不出。渊,是藏身之所,亦是蓄力之地。”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落在林野身上:“你现在出去,能做什么?找到赵凯,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然后呢?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和他换命。你那些跟着你,指望你带他们找条活路的兄弟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像重锤,敲打在林野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换命?他不怕。但然后呢?大牛的仇还没报,那些信任他的兄弟……
“那……我该怎么办?”他声音干涩地问。他发现,离开了纯粹的暴力,自己在这个老人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陈其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这几天,跟我读书,跟阿明练拳,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林野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憋屈。有力使不上的憋屈。”
“嗯。”陈其庸点点头,“那是因为你还在用过去的眼光,看待现在的事情。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变成酸秀才;练拳,也不是为了让你去街头卖艺。它们是工具,是让你能把力气用在更该用的地方,让你那点狠劲,不至于白白浪费。”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拿起毛笔,蘸墨,写下了一个字——“势”。
“个人勇武,是小力。懂得借势、造势,才是大力。”陈其庸指着那个墨迹淋漓的字,“赵凯有他的势,他的地盘,他的人脉,他的财路。你要对付他,就得先破他的势,或者,立你自己的势。”
林野看着那个“势”字,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他以前只是在网里挣扎的虫子,而现在,陈其庸正在指点他,如何去看懂这张网,甚至……去触碰它。
“明天,你可以出去走走了。”陈其庸忽然说道。
林野猛地抬头,难以置信。
“不是让你去打架。”陈其庸摆摆手,“是让你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去看看码头现在是什么情况,听听你那些兄弟怎么样了,赵凯的‘势’,到底体现在哪里。带着脑子去,别带着刀子。阿明会跟着你。”
让阿明跟着?林野看了一眼门外那个清瘦的少年,心里有些嘀咕。这到底是保护,还是监视?或者,是另一种形式的教导?
但无论如何,能够出去,能够重新接触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让林野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感觉自己像一把被尘封已久的刀,终于要被允许出匣,哪怕只是露出一线锋刃。
第二天,林野换上了一套阿明找来的普通布衣,和往常一样的打扮,但怀里没揣他那把宝贝匕首。阿明也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了顶旧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两人沉默地走出了听松阁那扇厚重的木门。
阳光有些刺眼。林野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江城街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味道,灰尘、小吃摊的油烟、行人身上的汗味……这才是他熟悉的,活生生的世界。
潜龙,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将触须探出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