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的红蓝灯刚消失在街角,救护车的白影也随之拐进主干道。校门口的人潮像退潮后的沙滩,留下一地凌乱的脚印和几片被踩扁的口香糖纸。暑气重新聚拢,蒸得人眼眶发涩。陆廷渊单手插在西裤口袋,另一手“咔”地合上迈巴赫车门,目光掠过苏念星仍在微颤的指尖,眉心折痕加深:“上车。”
没有多余音节,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苏念星像被抽走线的木偶,愣了半秒,才小跑过去。车门合拢的刹那,世界骤然安静——车外是盛夏蝉鸣,车内是雪松与轻皮革交织的冷香,仿佛一步踏进另一重结界。她偷偷深呼吸,让那股熟悉的雪松树味在胸腔里转了个圈,心跳奇迹般被安抚。
“为什么还有债主?”她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空气,尾音却止不住发颤。
陆廷渊没有立即回答。他按下点火键,引擎低吼一声,仪表盘亮起冰蓝的光。车子滑出临时停靠带,他才开口,嗓音比空调风更低两度:“顾明宇截留了那笔还款,让混混演一场‘余债未清’。目标不是你,是我。”
简短一句,像锋利手术刀划开真相。苏念星攥着安全带的手指蓦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她忽然想起画室那些被泼红的“拜金女”大字,原来只是序章。自己竟成了棋盘上一枚被挪动的棋子,无力又难堪。
“对不起……”她垂下眼,睫毛在脸颊投下两片颤动的阴影,“给你添麻烦了。”
“跟你无关。”男人侧脸被窗外的流光切割得棱角分明,声音却低下去,“顾明宇要的是陆氏下半年北城标书,你只是他眼里最容易捏的那颗软柿子。”
说话间,他伸手拉开储物格,抽出一条深灰色薄毯,羊毛边缘带着密封袋的冷意。毯子落进她怀里,像一片带着体温的云。“冷气低,盖上。”他补充,视线仍落在前方,没有看她,却准确无误地裹住她裸露在外的膝盖。
暖意沿着毛孔一路爬进心脏,苏念星忽然生出一点贪念——如果这条毯子再大一点,是不是也能裹住她摇摇欲坠的安全感?
“你……为什么帮我?”话一出口她就后悔,答案显而易见,可她仍像等待宣判的囚徒,指尖无意识抠着羊毛边,“我们只是契约。”
方向盘上的指节微微收紧,青筋若隐若现。沉默在车厢里膨胀,直到红灯亮起,车子停在线内。陆廷渊才偏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两秒,像评估又像克制:“契约第7条,婚姻存续期间,甲方保障乙方人身安全。”
一字一句,板板正正,冷得像法务部敲出的铅字。苏念星胸口那点小鼓点瞬间哑火,她垂眸轻笑,弧度自嘲。是啊,期待什么?灰姑娘的水晶鞋是明码标价的,十二点一到,南瓜马车准时消失。
车子重新起步,驶上高架,夕阳把云层烧成玫瑰色。陆廷渊忽然再次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融入引擎共振:“今晚,老爷子八十寿宴,陆园。”
“我也要去?”苏念星猛地抬头,尾音变调。
“嗯。”他点头,超车并线,动作干净利落,“爷爷亲自点的名。他年纪大了,喜欢热闹。”顿了顿,补充一句,“二叔陆振邦也会到场,他近几年在董事会被我压了一头,难免借题发挥。你不用理,跟着我就行。”
说这话时,他右手离开换挡杆,虚虚在她手背上空停了一秒,最终只是收紧了拳头,放回方向盘。苏念星却觉得那一寸空气莫名发烫,烫得她悄悄蜷起手指。
“还有,”男人声音轻了下去,像在交代某个机密,“长辈们喜欢‘稳重’二字,你不必讨好,也不必刻意微笑。如果有人问感情……就说我们互相欣赏,相处愉快。”
“互相欣赏”四个字滚过舌尖,带着暧昧的温度。苏念星忍不住侧目,撞进他深褐色的瞳孔——那里没有惯常的冷冽,反而像雪夜壁炉里最后一粒火星,微弱却真实。她的心跳倏地漏半拍,慌忙别开眼,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好。”
车子下了高架,拐进一条林荫道。路边药店霓虹亮起,绿十字在暮色里一闪一闪。陆廷渊忽然打灯靠边,熄火:“等我五分钟。”
他推门下车,西装裤裹挟的长腿几步跨进药店。自动门开合的瞬间,苏念星看见柜台灯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副让董事会闻风丧胆的冷峻,此刻却为了她,在药架间来回比对说明。片刻后,他拎着一个白色小袋回来,塞进她手里:“洋甘菊提取物,缓解紧张,舌下含服,无副作用。”
塑料盒带着冰凉的温度,却像一块烙铁,瞬间烫得她眼眶发热。她张了张嘴,只挤出一声沙哑的“谢谢”。
陆廷渊淡淡“嗯”了一声,重新启动车子。车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像有人往夜色里撒了一把碎金。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尴尬,反而像某种默契的留白,给心跳留出回响的空间。
苏念星把药盒攥在手心,目光落在男人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腕骨突出,指节分明,腕表冷光闪烁。就是这只手,刚才在众目睽睽下把她护在身后;也是这只手,如今稳稳控制着时速,像控制一场无声的风暴。
她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陆廷渊,少喝酒,你的胃不好。”
话音落地,车厢空气明显滞了一瞬。男人侧目,长睫在眼睑投下一片错愕的阴影,随即那抹诧异被浅浅的弧度取代——他竟在笑,只是太快,像雪夜流星一闪即逝。“好。”他点头,声音低而纵容。
简单一个字,却像羽毛扫过心尖,苏念星耳尖瞬间烧得通红。她慌忙转头,假装看窗外,却从玻璃倒影里看见自己翘起的嘴角——像偷吃到糖的小孩,惶恐又甜蜜。
夜色愈深,迈巴赫驶向灯火通明的陆氏老宅。雕花铁门缓缓开启,隐约可见里头琉璃灯火、衣香鬓影。未知的刁难、暗涌的争斗、虚与委蛇的笑脸,都在那道门后张大了网。
可此刻,苏念星掌心躺着药盒,膝上盖着薄毯,鼻端是冷冽的雪松味——她忽然生出一点勇气:也许,今晚的战场并非她一人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