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我们四个人，沉默地在枯木和残雪间穿行。每走一步，我都感觉肺叶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疼，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才没倒下。紫英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脸色苍白，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受伤的胳膊每一次颠簸都会让他咬紧牙关。只有疤脸还算稳当，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时不时搀扶一下几乎要虚脱的我，或是为紫英挡开横生的枝杈。
老葛叔走在前头，他的背依旧佝偻着，但脚步却异常坚定，仿佛这片大山早已将地图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很少说话，只在岔路口或者遇到特殊地标时，才用沙哑的嗓音简短地提示一句：“左边，绕过大石砬子。”或者“下坡，小心苔藓滑。”
他的沉默里压着巨大的悲痛，但寻找粮食的任务似乎成了他暂时抓住的一根浮木，让他没有彻底沉沦下去。偶尔，他会停下来，弯腰从雪地里捡起一点什么——半块冻硬的橡子，几根干枯的野菜根——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那是长久饥饿养成的本能，也是活下去最微小的希望。
我们不敢走山脊，那里太暴露。只能在沟壑和密林深处穿行，速度慢得令人心焦。太阳渐渐升高，带来的却不是暖意，而是雪地反射的刺眼光芒和逐渐加剧的体力消耗。
“歇……歇一会儿……”我终于撑不住了，扶着一棵老桦树，腿肚子直打颤，胸腔里火烧火燎。
紫英也停了下来，靠在另一边，大口喘着气，脸色更差了。他看了一眼老葛叔。
老葛叔眯着眼打量了一下日头，又看了看周围的地形，摇了摇头：“不能歇久了，这片林子浅，离二道沟鬼子的卡子不算远。再往前走走，过了前面那个垭口，有个背风窝子，能猫一会儿。”
疤脸递过水囊，我和紫英轮流抿了一小口。水冰冷刺骨，划过喉咙像砂纸打磨，但多少缓解了那股焦渴。
短暂的停顿后，继续前行。每一步都更加艰难。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用腿走路，而是在用骨头磨地。脑子里浑浑噩噩，只剩下“跟上”、“不能掉队”的本能。
终于，爬上了那个陡峭的垭口。风更大，几乎能把人吹倒。老葛叔指着下方一片被巨大岩石环绕的洼地：“就那儿。”
下到洼地里，风势果然小了很多。我们瘫坐在冰冷的石头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疤脸拿出最后一点点炒面疙瘩碎末，分成四份。每人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放在舌尖，用唾液慢慢濡湿，咽下去，聊胜于无。
“还有多远？”紫英闭着眼问，声音疲惫不堪。
老葛叔掐着手指算了算，又抬头看了看太阳：“照这个脚程，还得……小半个时辰。那地方偏，路不好走。”
我的心沉了下去。小半个时辰？以我们现在的状态，简直像是一道天堑。
就在这时，疤脸猛地竖起耳朵，脸色骤变：“嘘——！别出声！”
我们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远处，顺风隐约传来了一些声音！不是风声，不是鸟叫，而是……机械的轰鸣？还有模糊的……人声？
“是卡车！”紫英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鹰，“这个方向……是往黑风坳那边去的？！”
“不像……”疤脸侧耳仔细分辨，“声音闷，像是在山那边……是巡逻队？还是运兵车？”
老葛叔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鬼子……很少往这边深处来……除非……”
除非他们有了新的目标，或者，得到了什么消息。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们所有人。那批粮食，真的还安全吗？
“走！”紫英挣扎着站起来，脸上再无一丝疲态，只剩下紧迫，“快！必须赶在鬼子前头！”
求生的本能和获取粮食的渴望压倒了身体的极限。我们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背风窝，朝着老葛叔指引的方向拼命赶去。疲劳和疼痛被肾上腺素暂时压下，只剩下一个念头：快！更快！
后面的路，几乎是在透支生命。我被疤脸半拖半拽着，肺疼得像是要炸开。紫英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受伤的胳膊无力地晃动着。老葛叔也气喘吁吁，但眼神却越来越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终于，在穿过一片密集的灌木丛后，老葛叔猛地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片看起来毫无异样的山坡，声音激动得发颤：“到了！就在那儿！那棵歪脖子松树底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有枯黄的草甸、积雪和几块乱石，那棵歪脖子松树孤零零地立着，看不出任何地窖的痕迹。
但此刻，没人怀疑老葛叔的话。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冲过去的瞬间——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骤然划破了山间的寂静！子弹打在歪脖子松树旁的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卧倒！”紫英嘶吼一声，猛地将我扑倒在雪地里！
疤脸和老葛叔也瞬间匍匐倒地。
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跳出胸腔。我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对面山坡上，几个土黄色的身影闪现而出，枪口正对着我们这个方向！
鬼子！竟然真的有鬼子！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发现了地窖？还是仅仅是巡逻？
“八嘎！什么人？！”生硬的中国话从对面传来，带着警惕和杀气。
我们被发现了！
绝境再次降临！而且这一次，我们筋疲力尽，弹尽粮绝，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地窖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紫英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寻找任何一丝生机。疤脸已经悄悄拔出了腰间的刺刀，眼神凶狠得像一头困兽。老葛叔死死盯着那个地窖入口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祈祷。
而我，感受着空空如也的身体和那因为过度透支而沉寂如同死物的异能空间，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彻头彻尾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