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太极殿。
大朝会的钟鼓声庄严肃穆,文武百官依序鱼贯而入,分列两侧。然而,与往日的庄重相比,今日的朝堂之上,弥漫着一股极其诡异和紧张的气氛。空气中仿佛凝结着无形的冰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
许多官员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御座上的帝王,彼此之间用极其隐晦的眼神交流着,透露着不安与揣测。昨夜天牢方向的喊杀声和震动,以及随后全城暗流涌动的搜捕和封锁,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入这些嗅觉灵敏的朝臣耳中。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李世民,面沉如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的群臣,不怒自威。他并未像往常一样让内侍宣布“有本启奏,无本退朝”,而是沉默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这份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人心悸。
果然,短暂的死寂之后,御史台队列中,一位出身荥阳郑氏的御史大夫郑元璹(shu)率先出列,手持玉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强作镇定:
“陛下!臣有本奏!”
李世民目光淡淡扫向他,并未开口,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郑元璹深吸一口气,仿佛找到了勇气,朗声道:“陛下!臣听闻昨日长安城内,多处发生剧烈冲突,甚至有大队官兵围攻天牢,死伤惨重!更有传闻,有朝廷重臣被当街锁拿,押入天牢,未经三司会审,不明不白!臣斗胆请问陛下,究竟发生何事?如此兴师动众,动荡京师,恐非国家之福,更易引发百姓恐慌,朝野动荡啊!”
他这话一出,仿佛打开了闸门,立刻又有几名出身博陵崔氏、太原王氏的官员出列附和:
“陛下!郑御史所言极是!京师重地,首善之区,岂能如此妄动刀兵?若有奸佞宵小,自有律法昭昭,三司明断,何须行此酷烈手段,徒惹非议?”
“臣附议!陛下,臣还听闻,昨日有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在城内肆意搜查,甚至冲击官宦府邸,行为粗暴,与匪类无异!此举严重践踏朝廷法度,侵害士绅权益,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陛下!臣更要弹劾那龙首原秦族!此等来历不明、行事乖张之徒,盘踞京畿,目无王法!昨日之事,必与其有关!恳请陛下明察,严惩秦族,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这些官员言辞激烈,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句句指向昨日的行动,试图将水搅浑,并将矛头引向秦族,进行反扑。
龙椅之上,李世民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那些发言官员的心上。
等到几人说完,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时,李世民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说完了?”
郑元璹等人心中一凛,硬着头皮道:“臣…臣等肺腑之言,皆为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李世民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好一个江山社稷!”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冷电般扫过那几名官员,厉声道:“朕来问问你们!渭南三万灾民濒临城下,嗷嗷待哺之时,你们的‘江山社稷’在哪里?!”
“河东鼠疫爆发,死者枕籍,瘟魔南下,逼近潼关之时,你们的‘江山社稷’又在哪里?!”
“永丰仓、锦绣阁无故起火,数万石粮草、无数绢帛化为灰烬之时,你们的‘江山社稷’在哪里?!”
“灾民营地水源被投毒,百姓上吐下泻,恐慌蔓延之时,你们的‘江山社稷’在哪里?!”
“朝廷命官光天化日之下遭遇刺杀!承天门险些被乱民冲垮!天牢昨夜遭大批死士强攻!这一切发生时,你们口口声声的‘江山社稷’!又在哪里?!”
李世民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凌厉,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官员的心头!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那些刚才还慷慨陈词的官员,此刻脸色煞白,冷汗直流,连头都不敢抬!
“现在!”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刺骨,“朕刚刚下令彻查这些祸国殃民、罪大恶极之举,抓了几个涉嫌通敌、纵火、投毒、刺杀、煽动民变的逆贼!你们就跳出来跟朕谈‘法度’?谈‘动荡’?谈‘非议’?!”
他猛地一拍龙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朕看你们不是忧心社稷!你们是心里有鬼!是怕查到自己头上!是想混淆视听,阻挠办案!甚至…是想逼朕放过那些罪该万死的国贼!”
皇帝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席卷整个朝堂!恐怖的帝王威压,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这时,魏征踏步出列,他面色沉静,并未被皇帝的怒火吓倒,拱手道:“陛下息怒!陛下严查罪魁,臣等衷心拥护!然则,法度为国之根基。即便罪证确凿,亦当交予三司,明正典刑,公告天下,方可服众,亦可避免冤狱,此乃老成持重之言,望陛下纳之。”
魏征的话,一如既往的刚直,站在了法理的层面,试图将皇帝的愤怒拉回制度的轨道。
李世民看向魏征,眼神稍缓,但依旧锐利:“玄成之意,朕明白。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敌在暗,我在明!若按部就班,事事讲究程序,只怕朕的首级,早已被宵小悬于城门之上了!昨夜若非朕当机立断,天牢重犯早已被劫走灭口!届时,线索中断,真凶逍遥,那才是真正的国法荡然!民心尽失!”
房玄龄立刻出列,声援皇帝:“陛下圣明!魏公之言虽有理,然眼下局势诡谲,阴谋环环相扣,确需雷霆手段,方能破局!待大局稳定,真凶伏法,再行完善法度,昭告天下,亦不为迟!”
杜如晦也随之出列,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精神焕发。他言辞更是犀利:“陛下!臣以为,郑御史等人此刻急于谈论法度,质疑陛下决策,其心可诛!眼下灾民尚未完全安置,鼠疫威胁仍未彻底解除,数万百姓衣食无着,性命堪忧!此乃当前第一要务!尔等不思为陛下分忧,为民请命,反而在此纠缠细枝末节,甚至意图将祸水引向有功于社稷的秦族,臣不得不怀疑,尔等是否与那幕后黑手有所牵连,试图拖延时间,阻挠救灾防疫之大计!”
杜如晦这话,如同锋利的匕首,直接撕开了郑元璹等人冠冕堂皇的伪装,直指其核心目的!
郑元璹等人顿时慌了,连忙跪倒在地,疾呼:“陛下明鉴!臣等绝无此意!臣等一片忠心…”
“忠心?”李世民冷笑一声,打断他们,“你们的忠心,朕会看到的!但现在,朕没空听你们表忠心!”
他目光扫向李靖和侯君集:“李靖!侯君集!”
“臣在!”二将踏出,声如洪钟。
“朕命你二人,全力协助房、杜二相,统筹灾民安置、防疫之事!调动一切可调动之资源,若有任何官员、任何衙门胆敢推诿塞责、阳奉阴违、甚至暗中阻挠…无论其品级背景,一律先拿下再说!事后报朕!”
“臣遵旨!”李靖、侯君集抱拳领命,眼神锐利地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员,杀气凛然。
李世民又看向魏征:“魏征!”
“臣在!”
“朕命你,统领御史台,给朕盯死这朝堂上下,京畿内外!凡有散播谣言、蛊惑人心、消极怠政、甚至通敌叛国之嫌疑者,无论其官居何位,出身何族,即可纠察弹劾!朕许你风闻奏事之权!但若有诬告,朕也绝不轻饶!”
魏征肃然拱手:“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最后,李世民的目光再次落回跪在地上的郑元璹等人身上,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至于你们…既然那么关心法度,那么忧心朝局…”
“朕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证明。”
“郑元璹,朕命你为钦差,即刻赴渭南灾区,负责协调安置三万灾民!若是出了一丝纰漏,或是引发民变,朕唯你是问!”
“崔侍郎,朕命你为防疫副使,即刻赴潼关前线,协助孙思邈神医防治鼠疫!若是疫情控制不力,或是蔓延进京,朕拿你试问!”
“王郎中,朕命你负责长安城内治安维稳,肃清谣言!若是再出现昨日承天门之事,或是市井间再有不利于朝廷之流言,朕定斩不赦!”
这几道命令,如同晴天霹雳,劈在郑元璹几人头上!让他们去负责最棘手、最危险、最容易背黑锅的差事!做好了,是分内之事;做不好,就是现成的罪证!陛下这是要将他们放在火上烤啊!
“陛下!臣…臣…”郑元璹吓得魂飞魄散,想要推辞。
“嗯?!”李世民眼睛一眯,一股森然的杀意弥漫开来,“你们方才不是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吗?如今社稷有难,正需尔等挺身而出,难道…想抗旨不成?”
抗旨?那可是死罪!
郑元璹几人面如死灰,浑身颤抖,最终只能绝望地叩首:“臣…臣等…领旨谢恩…”
“退朝!”李世民冷哼一声,拂袖而起,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去。
留下满朝文武,心神剧震,久久无法平静。
所有人都明白,经此一朝,陛下与世家门阀的较量,已经图穷匕见,再无转圜余地。而陛下展现出的铁血手腕和毫不留情的姿态,也彻底震慑了所有心怀鬼胎之人。
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