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那幽蓝色的光华,那死寂的暗湖,那冰冷的千年寒玉床,都随着信纸上那一行字,化作了一场光怪陆离的,荒诞至极的噩梦。
“……亲生父亲。”
东方璟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手中的信纸,轻飘飘的,却重若万钧。它燃烧着,灼烫着他的皮肤,焚烧着他的理智,将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连同他引以为傲的身份、血脉、仇恨,全都烧成了一片虚无的灰烬。
“咔嚓。”
一声脆响。
不是来自陵墓的机关,而是来自东方璟的内心世界。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称之为“父皇”的男人,那个高高在上、赐予他无上荣耀也带给他无尽猜忌的帝王,竟然是他的杀父仇人。
他敬爱了十几年,发誓要为其复仇,要为其夺回天下的母后,却用一个弥天大谎,将他蒙在鼓里,让他认贼作父,做了仇人十几年的儿子。
而他真正的父亲,那个只存在于模糊记忆中,会温柔地将他扛在肩头的皇叔,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静静地躺在这里,不见天日。
荒谬!
滑天下之大稽!
“哈哈……哈哈哈哈……”
东方璟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嘶哑,干涩,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他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不加掩饰的,孩童般的迷茫与崩溃。
他看着凤千羽,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看,她也在骗我……所有人,都在骗我……”
“我算什么?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一个用来复仇的工具?太子?东宫?这天下……哈哈,这天下!”
“轰!”
一股狂暴的气劲,以他为中心,猛然炸开!
他一拳,狠狠地砸向身边的千年寒玉床!
这一拳,凝聚了他所有的愤怒、不甘、屈辱和绝望,足以开碑裂石!
然而,他的拳头,却在距离床沿还有一寸的地方,被一只纤细,却稳定得如同铁钳的手,稳稳地抓住了。
是凤千羽。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同情或怜悯。
她的眼神,依旧是那般清冷,甚至,带着一丝不耐。
“闹够了没有?”
冰冷的声音,像一盆夹着冰碴的雪水,当头浇下。
东方璟猛地挣扎,想要甩开她的手,可那只看似柔弱无骨的手,却蕴含着让他无法撼动的力量。
“放开!”他低吼,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凤千羽非但没放,反而五指用力,手腕一翻,竟是直接将东方璟一个趔趄,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就那么近地,迎着他那双充满了痛苦与毁灭欲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
“东方璟,收起你那可怜的自尊心。你不是傻子,也不是工具。”
“你,是她唯一的希望。”
话音未落,她从他手中,抽过那张被攥得皱巴巴的信纸,当着他的面,继续往下看。
东方璟的呼吸,猛地一滞。
凤千羽的声音,不高,不大,却像一柄重锤,在这死寂的溶洞中,一下一下,敲击着他那颗濒临破碎的心。
“‘璟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母后或许早已不在人世。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让你背负了不该属于你的血脉和仇恨。’”
“‘你的父亲东方渊,天纵奇才,心怀天下,却无意于皇位。而你的皇伯,当今的皇帝,却早已被权力的欲望吞噬。他嫉妒你父亲的才华,觊觎我的天凰血脉,更忌惮我们背后的家族势力。’”
“‘那一年,他借边关战事,将你父亲骗回京城,用‘离魂引’这种禁忌之毒,将他置于死地。他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但他不知道,我早已用天凰血脉之力,预见到了这一切。’”
凤千羽读到这里,抬头看了东方璟一眼。
“你母亲,不是在欺骗你。她是在用自己的命,为你父亲,为你,铺出了一条活路。”
她将信纸,重新塞回东方璟的手中。
“后面的,你自己看。”
东方璟僵硬地低下头,颤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熟悉的字迹上。
信的后半部分,没有再渲染悲伤,而是用一种近乎冷静的笔触,详细地,阐述了她整个“金蝉脱壳”的计划。
她是如何利用天凰血脉的力量,悄无声息地改造了皇陵的结构。
她是如何算准了时机,用替身换走了东方渊,又用自己的假死,将他彻底藏匿于这世间最安全,也最不可能被人发现的地方。
她甚至,连如何唤醒东方渊的方法,都早已准备妥当。
信的最后,是这样一句话。
“‘璟儿,母后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这张寒玉床,能保住你父亲的生机,但想要唤醒他,还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身负‘渊龙之脉’的引子。’”
“‘此血脉与天凰血脉,同宗同源,相生相克。若有朝一日,你能遇到这样的人,便是天命所归。届时,你二人,一同躺上寒玉床,以渊龙之脉的至阳之力,中和离魂引的至阴之毒,你父,方有一线生机。’”
“‘切记,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去,拿回来。’”
渊龙之脉!
当看到这四个字时,东方璟整个人,都像是被闪电劈中了一般,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见了鬼一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凤千羽。
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渊龙之脉……
身负渊龙之脉的引子……
天命所归……
原来如此。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他选择了她。
而是他母亲,在十五年前,就已经用她那足以预见未来的天凰血脉,为他,选择了她!
他们的相遇,他们的合作,她身中奇毒,他遍寻神医……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而是一场,跨越了十五年生死布局的,命中注定!
“呵呵……呵呵……”
东方璟再次笑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笑声中,不再有崩溃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彻大悟后的,冰冷与疯狂。
他眼中的赤红,缓缓褪去,重新被那深不见底的墨色所取代。
只是那墨色深处,燃起了一簇,足以焚尽八荒的,复仇之火。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叠好,郑重地,放入怀中。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凤千羽,第一次,用一种完全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郑重的语气,开口说道:
“凤千羽。”
“我的选择题,有答案了。”
他指了指那张千年寒玉床,又指了指自己。
“他的命,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
“所以,我全都要。”
凤千羽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重新燃起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热、都要坚定的野心之火,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才像话。
一个被仇恨和真相淬炼过的未来帝王,才配得上,当她凤千羽的,合作伙伴。
“那么,”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张玉床,“按你母亲说的办?”
“按她说的办。”东方璟的回答,掷地有声。
他的目光,扫过床上那个沉睡了十五年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孺慕,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破土而出的,滔天杀意。
“皇伯……不,东方昊。”
“你一定想不到吧。”
“你亲手埋葬的弟弟,没死。你亲手养大的‘儿子’,也不是你的。”
“这场戏,你演了十五年,也该……落幕了。”
他转过头,看向凤千羽,那眼神,亮得惊人。
“躺上去吧。”
“我为你,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