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厅内，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绷紧的弦。
所有人的呼吸都悬在这条弦上，等待着主席台中央那个男人的宣判。赵立春的手指，已经从话筒的开关上移开，但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陆远，那目光穿透了数百名记者组成的骚动人潮，穿透了无数闪光灯织成的刺眼光网，精准地落在了陆远的脸上。
那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此刻因为疲惫和激动，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在燃烧。
赵立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昨夜，陆远在他房间里，用同样一双眼睛看着他，说出那句“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情绪，像一根生锈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他那颗早已被权力磨出厚茧的心。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陆远同志。”
他叫了他的名字，确认了这场风暴的主角。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宣读一段法律条文。
台下的记者们都愣住了。他们预想了省长的雷霆之怒，预想了官僚式的打压呵斥，甚至预想了直接让保安清场。
但他们没预想到，会是这样一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完全正确的废话。
然而，在场的政治老手们，却瞬间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赵立春没有批评陆远，甚至没有评价他的行为。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一个程序上的正义。
这是一种表态，更是一种放任。
他用最官方的语言，为这场即将失控的大火，撤走了最后一道防火墙。
“对于陆远代表刚才发言中提到的问题，”“我们省委、省政府，会给予高度重视。会后，我们将立即组织专门的工作组.。
他顿了顿，最后说道：“今天的媒体开放日，到此结束。”
说完，他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朝主席台后方走去。
他的背影，一如既往地沉稳、坚定。
赵立春的离场，像是一个信号。
被压抑到极致的会场，轰然一声，彻底爆炸！
“陆市长！请问您说的‘某企业’，是不是星海钢铁集团？”
“这份死亡名单，您能公布吗？！”
“您就不怕被报复吗？！”
“mr. Lu! what you did, is it a challenge to the local government?!”
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彻底疯狂了。他们越过警戒线，将陆远和他身边的几位代表围得水泄不通。话筒、录音笔、手机，几乎要戳到陆远的脸上。
代表团的其他成员，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省会市长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被堵在人潮里，动弹不得。他看着被围在风暴中心的陆远，那张平日里总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却平静得可怕。
一种混杂着恐惧、敬佩与羞愧的复杂情绪，让他浑身发冷。
而此时，离会场仅仅几百米远的另一栋大楼里，一个属于新华社的办公室，气氛紧张得如同战前指挥部。
“稿子出来了没有？快！”总编正对着一个年轻记者咆哮
“视频！视频素材！把陆远展示照片那一段剪出来，立刻发到客户端！快！”
“人民日报那边呢？他们怎么说？什么？也在抢头条？！”
几乎是同一时间，全国所有主流媒体的神经末梢，都被狠狠地拨动了。
如果说人民大会堂是风暴的中心，那么互联网，就是这场风暴能量扩散的无垠海洋。
下午两点零七分，新华社客户端率先推送了第一篇快讯。
下午两点十五分，一段经过剪辑的、时长一分三十秒的视频，出现在微博上。视频里，陆远的声音沙哑而坚定，他身后的幕布上，那张孩子的脸，那张血点般触目惊心的地图，在无数手机屏幕上亮起。
下午两点三十分，“#癌症村#”的词条，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冲上了微博热搜榜第十位。
下午三点整，它登顶了。
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舆论核爆】。
系统面板上，这四个冰冷的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现实。
“我就是星海人！我们这早就传开了，星钢旁边的几栋楼，就是‘鬼楼’，谁住谁倒霉！没想到是真的！”
“哭了，看到那个小孩子的照片，我一个大男人眼泪止不住。他才九岁啊！”
愤怒、同情、质疑、担忧……亿万网民的情绪，被瞬间点燃，汇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声浪，席卷了整个中文互联网。
这些沾着血泪和尘土的影像，比任何雄辩的文字都更具冲击力。它们像一把把尖刀，刺破了盛世浮华的表象，将那个被遗忘、被牺牲的角落，血淋淋地展现在每一个人面前。
星海市，星钢集团总部。
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里，一套名贵的钧瓷茶具，被狠狠地扫落在地。
“砰！”
碎片伴随着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王振邦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总带着威严笑容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
“陆远！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昂贵的地毯上烦躁地来回踱步。办公桌上，电脑屏幕还亮着，正是微博的热搜页面，那鲜红的“爆”字，像一团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秘书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董……董事长，”秘书的声音都在发颤，“打过了，秘书说……省长正在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不方便接电话。”
“放屁！”王振邦一脚踢翻了身旁的垃圾桶，“他这是在躲我！他默许的！这一切都是他默许的！”
他不是傻子。
“公关部呢？让他们去撤热搜！花多少钱都行！马上！”
“已经联系了……但是……”秘书的声音越来越小。
王振邦身体一晃，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
他知道，完了。
他看着窗外，星海市的天空灰蒙蒙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想不明白，怎么就被一个三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用这么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给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窟窿。
……
北京，京西宾馆。
陆远终于在代表团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的合力“解救”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关上门，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三月的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叮！】
【S+级剧本《向巨人宣战》阶段性目标“引爆舆论”已完成。】
【获得声望点：1,000,000点。（来自全国范围内亿万民众的关注与支持）】
【警告：宿主精神力消耗过剧，当前剩余21%。请注意休息，避免角色反噬。】
系统面板上，那条代表精神力的蓝色光条，已经短得只剩下一小截。
他扮演的【孤臣】，不仅骗过了所有人，甚至在某一刻，连他自己都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深处的倦怠。
他没有去管那一百万的声望点，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地喝着。
手机在桌上疯狂地震动，无数的未接来电和信息涌了进来。有吴兴国的，有许静的，有东林区的老部下，甚至还有远在青阳镇的周镇长。
他都没有理会。
他知道，从他站起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自己置于牌桌之上，成了一枚任人观瞻的棋子。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牌局。
而他，已经打出了自己手上最大的一张牌。剩下的，就要看更高层面的博弈了。
夜幕降临。
关于星钢污染的舆论，在经过一下午的发酵后，已经彻底演变成了一场席卷全国的网络风暴。
就在此时，紫禁城西侧，一处不对外开放的红墙大院内，一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办公室的陈设简单朴素，只有书柜里那一排排内部文件，显示着此地的不同寻常。
一位头发花白、神情威严的老人，正坐在办公桌后，审阅着一份文件。
秘书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标题为《关于星海市星钢集团污染事件网络舆情综述》的报告，轻轻放在了桌角。
报告不厚，只有三页纸。
老人拿起报告，目光落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戴上了老花镜，一字一句地，将报告从头读到尾。
当他读到陆远在媒体开放日上的那句“这样的发展，我们不要！”时，他握着报告的手指，微微收紧。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秘书垂手侍立，连呼吸都放轻了。
许久，老人放下报告，摘下眼镜，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回忆。
就在秘书以为他要休息了的时候，老人忽然睁开眼，那双历经风云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不容置疑的锐光。
他没有对秘书说话，而是拿起了桌上那部红色的、没有任何拨号盘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
“是我。”
老人只说了两个字，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恭敬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