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完全笼罩纺织路，一声清脆刺耳的爆响，打破了现场诡异的宁静。
“哐当！”
一块板砖裹挟着风声，精准地砸在了拆迁指挥部二楼，陆远办公室的窗户上。玻璃应声而碎，化作无数晶亮的碎片，伴随着晚风倒灌进室内，撒了一地。
正在整理文件的钱学明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他脸色煞白地看向窗外，只见几个小混混模样的青年，在街对面吹着口哨，做着挑衅的手势，随即一哄而散，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反了！反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钱学明气得嘴唇都在发抖，这不仅是在挑衅陆远，更是在公然打区政府的脸。
他急忙看向陆远，准备说几句同仇敌忾的话，却发现陆远只是平静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巷口，又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狼藉。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被砸的不是他的办公室，而是街边一个无关紧要的垃圾桶。
陆远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最大的玻璃碎片，在指尖掂了掂，那锋利的边缘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钱主任，别慌。”他把碎片随手扔进垃圾桶，声音依旧是那种不带感情的金属质感，“风大，吹进来点沙子而已。找人把窗户用木板先钉上，工作继续。”
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姿态，让钱学明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他看着陆远那年轻却沉稳得可怕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新来的区长，可能真的有办法对付外面那些豺狼虎豹。
然而，他们都低估了对方的嚣张气焰。
窗户被砸，只是开胃小菜。
不到半小时，指挥部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砰！”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以王建国为首，七八个流里流气的壮汉，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为首的王建国，穿着一件黑色的真丝衬衫，领口敞开，露出胸口盘踞的青龙纹身，脖子上的金链子粗得能拴狗。他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眼神阴鸷，环顾着这间破败的办公室，脸上写满了鄙夷。
“谁是陆远？给老子滚出来！”王建国身边的刘虎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吼道，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指挥部里仅有的几名工作人员吓得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与这群人对视。钱学明鼓起勇气站了出来，挡在陆远身前，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再不出去，我们就报警了！”
“报警？”王建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用夹着雪茄的手指了指钱学明，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你报啊。你告诉警察，我叫王建国。你看看他们是抓我，还是请我喝茶。”
钱学明被他嚣张的态度噎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东林区谁不知道王建国是谁？他是区公安分局的常客，可每次都是前脚进去，后脚就被人恭恭敬敬地请出来。
王建国推开挡路的钱学明，径直走到了陆远的办公桌前。他比陆远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从头到尾都安坐在椅子上，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的年轻人。
陆远正在看一份文件，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让王建国心头的怒火“噌”地一下窜了起来。
“你就是陆远？”王建国把雪茄狠狠地摁在陆远的办公桌上，烫出了一个焦黑的印子。
陆远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只金灿灿的劳力士手表上，然后才移到王建国的脸上。他的眼神很平静，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有事？”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有事？”王建国怒极反笑，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笔筒都跳了起来，“小子，你挺狂啊！新来的吧？不懂规矩是吧？纺织路这地方，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陆远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纺织路的规矩，是市委市政府的规划说了算，是国家的法律法规说了算。至于你……”他上下打量了王建国一眼，“你，又算什么东西？”
“你他妈找死！”王建国身后的刘虎等人勃然大怒，攥着拳头就要往前冲。
王建国抬手拦住了他们。他死死地盯着陆远，脸上横肉抽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很好。看来不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你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凑近陆远，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充满威胁的语气说道：“我给你个机会，现在，立刻，把你挂在外面那个狗屁横幅摘了，带着你的人滚出纺织路。以后这儿的事，你少管。不然，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东林区待不下去。别说你这个代区长，就是你头上的‘代’字想去掉，都得看我点不点头。”
陆远闻言，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他知道，正戏来了。
“哦？口气不小。我倒是很好奇，你凭什么？”陆远问道。
“凭什么？”王建国直起身子，脸上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小人得志的猖狂笑容。他用手指了指区委大院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凭我姐夫，是孙德海！”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钱学明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这块骨头硬，却没想到硬到了这种地步。对方已经把最大的底牌，就这么赤裸裸地掀了出来。在东林区，孙德海三个字，就是天。
王建国非常满意这种效果，他欣赏着陆远脸上那“错愕”的表情，心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彻底碾碎这个外来者的所有幻想和尊严。
“怎么？怕了？”王建国得意地笑了起来，“小子，官场上的水深着呢，不是你这种愣头青能玩的转的。我姐夫念你年轻，给你个体面。你自己滚，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你要是给脸不要脸……”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陆远脸上的“错愕”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怜悯的微笑。
陆远从口袋里，缓缓地，拿出了一支黑色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录音笔。
他将录音笔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敲了敲。
“嘀。”
一声轻响，红色的指示灯在昏暗的办公室里，像一只魔鬼的眼睛。
王建国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
陆远微笑着，身体前倾，用一种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轻声问道：“王老板，不好意思，刚才风太大，有点没听清。”
他把录音笔往王建国的方向推了推，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您刚才说的，能再重复一遍吗？”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王建国死死地盯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涨红，到煞白，再到铁青，精彩得如同川剧变脸。
他身后的刘虎等人，也全都傻眼了。他们可以打，可以砸，可以骂，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玩法。
这个年轻人，从他们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在等着他们，等着他们说出那句最不该说的话。他不是愣头青，他是个魔鬼！
钱学明站在一旁，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看着桌上那支小小的录音笔，又看了看陆远脸上那人畜无害的微笑，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阳谋，捧杀，借力打力……他以为自己已经见识了这位年轻区长的所有手段。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都只是冰山一角。
这位爷，不仅玩阳谋，玩起阴的来，更是杀人不见血！
“你……你……”王建国指着陆远，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一个破办公室里，而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一个早已挖好的陷阱中Y，头顶上，正悬着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陆远没有理会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收起了录音笔，揣回口袋。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王建国，看向门口。
“钱主任。”
“啊？在！陆区长！”钱学明一个激灵，连忙应道。
陆远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忠诚又为难的下属】的表情，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沉重。
“备车，我们现在就去区委。这么重要的情况，必须立刻、马上、当面向孙书记汇报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