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像厚重的毯子，压在两人身上。
萧景珩躺在地上，能清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还有旁边沈清弦细微却清晰的呼吸声。
刚才那个混乱的拥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把他脑子里搅得一团糟。
脸上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怀里似乎还萦绕着那抹冷香和温软的触感。
他偷偷抬眼，看向沈清弦。
她已经整理好了衣衫，背对着他，站在几步开外，短刃垂在身侧，警惕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仿佛刚才那个被他紧紧抱住、呼吸微乱的人，只是他的幻觉。
可她耳根那抹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绯色……是真的吗？
萧景珩喉咙发干，挣扎着想坐起来，腿上的伤却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又跌坐回去。
这动静让沈清弦回过头。
她的目光落在他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又扫过他狼狈不堪、沾满泥土和草屑的全身。
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
“能走吗？”她问，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萧景珩咬着牙，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试了几次，都因为腿软和剧痛而失败。
挫败感和无力感再次淹没了他。
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带着自嘲和难堪：“……我是不是……很没用？”
“每次都拖累你……这次……还差点害死你……”
如果不是她折返，他早就成了狼群或者刺客的刀下亡魂。
如果不是她反应快，刚才那阵箭雨……
如果不是他腿伤，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好像，永远都在给她添麻烦。
沈清弦沉默地看着他。
看着他低垂的脑袋，看着他那身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沾满血污的骚包红衣，看着他紧紧攥着、微微发抖的拳头。
她没有立刻回答。
林间的风穿过，带起落叶沙沙作响。
过了几秒，就在萧景珩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会像以前一样，用冰冷的沉默或者更伤人的实话刺穿他时——
她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混乱的心湖。
“没有。”
简单的两个字。
萧景珩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沈清弦的目光平静地回视他，继续道：“没有拖累。”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这对于习惯发号施令、言简意赅的她来说，有些罕见。
“你引开了大部分追兵。”她陈述事实，语气没有任何褒奖，只是在说一个结果，“给了他们……我们，喘息的机会。”
萧景珩愣住了。
他……他做的那个愚蠢的、冲动的决定……竟然……有用？
“可是……可是我差点……”他想起刚才命悬一线的惊险。
“我算准了。”沈清弦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算准了你的位置，算准了刺客的弩箭射程和角度，算准了那片灌木丛的掩护。”
她看着他，那双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在流动。
“我折返，不是来送死。”
萧景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
他看着她，喉咙发紧，声音干涩：“你……你怎么敢……你怎么知道我能……”
你怎么知道我能撑到你赶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被狼群撕碎？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被乱箭射死？
这太冒险了！
这根本就是把两个人的命都押上了一场豪赌！
沈清弦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后怕、疑惑，以及那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信任的微光。
她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然后，萧景珩听到她用那种特有的、清冷的、却仿佛带着某种重量的声音说：
“因为我信你。”
萧景珩的呼吸骤然停止。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五个字，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因为我信你。
信你能撑住。
信你能等到我来。
信你……不会那么容易死。
不是责任。
不是命令。
是……信任。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从心脏最深处汹涌而出，冲垮了所有的自嘲、无力、愧疚和恐惧。
他看着她。
看着她在稀薄晨光中依旧清冷如玉的侧脸，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此刻却清晰地映出他狼狈倒影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只有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
他猛地低下头，用脏兮兮的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没出息的样子。
沈清弦没有再看他。
她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朝他伸出手。
不是拉手腕。
而是摊开的，掌心向上的手。
“起来。”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天快亮了，必须尽快汇合。”
萧景珩看着那只手。
手指纤细，却带着薄茧，沾染着些许泥土和……不知是他的还是敌人的血污。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那只同样脏污、微微发抖的手，放入了她的掌心。
她的手，依旧很凉。
但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拉扯，而是一种沉静的、支撑的力量。
他借着她的力道，咬着牙，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一点点，艰难地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那一刻，他晃了一下。
沈清弦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支撑住他大部分重量。
她没有说话，只是架着他，辨了一下方向，然后迈开了脚步。
步履依旧沉稳。
萧景珩靠在她身侧，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血腥、泥土和冷香的气息。
他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专注前方的侧脸。
晨光熹微，勾勒出她清晰利落的下颌线。
他心里那团乱麻，好像突然就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理顺了。
他悄悄收紧了与她交握的手指。
虽然前路依旧未知，危险仍未解除。
但这一刻，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