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阴冷仿佛能渗入骨髓。
沈清弦靠坐在墙角，闭目调息，努力维持着身体的机能和头脑的清醒。苏月明送来的药箱放在身侧，里面那些药材和那块已经融化在心底的蜂蜜糖，是这片绝望中唯一的暖意。
不知又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再次打破了死寂。这一次，步伐急促而杂乱，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躁。
铁锁链哗啦作响，囚室的铁门被猛地拉开。
刺眼的火把光芒涌了进来，晃得沈清弦微微眯起了眼。
逆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带着一身从外面带来的、清冽又冰冷的气息。
是萧景珩。
他看起来糟透了。头发凌乱，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原本总是神采飞扬的桃花眼里布满了血丝，下巴甚至冒出了些许胡茬。华丽的世子常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满了不知从哪里蹭来的灰尘。
他显然是用了某种极端的方式，才从靖王府的严密看管中挣脱出来，又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打通关节闯进了这诏狱深处。
“沈清弦！”
他几乎是扑到栅栏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栏，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你说话啊！”
他急切地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素白的囚服上搜寻着可能存在的血迹或伤痕，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恐慌。
沈清弦缓缓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不顾一切闯进来的少年。他这副狼狈又执拗的样子，让她冰封的心湖，再次被投下了一颗石子。
但她很快将那丝涟漪压下。
不能。
她不能给他任何希望。
“我没事。”她开口，声音依旧是拒人千里的平淡。
萧景珩却像是没听到她的冷淡，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他紧紧盯着她，语速快得几乎语无伦次：“你别怕！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个小宝肯定是假的！王司业那个老匹夫，小爷我绝对不会放过他！我这就去求皇祖父，我去跪在宫门外，我去……”
“萧景珩。”
沈清弦打断了他，连名带姓，语气冷硬。
萧景珩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沈清弦站起身，走到栅栏前，与他对视。她的目光里，没有任何他期待的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不该来这里。”她说。
“我为什么不能来？！”萧景珩像是被这句话刺伤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委屈和愤怒，“你在这里受苦！我怎么能不来？！我说过，谁想动你，就先……”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沈清弦再次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砸向他，“你的冲动，你的不管不顾，除了把事情弄得更糟，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还有什么用？”
萧景珩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我是在帮你啊！”
“帮我？”沈清弦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你帮了我什么？在国子监大打出手，顶撞司业，让你父王亲自来抓人，让陛下更加震怒，让我更快地被关进这里——这就是你帮我的方式？”
她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继续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萧景珩，你醒醒吧。你是靖王世子，你的世界和我完全不同。你的靠近，你的所谓‘保护’，只会成为别人攻击我的把柄，只会让我死得更快。”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萧景珩摇着头，声音开始发抖，他试图去抓住她的手，却被她猛地避开。
“就是这样。”沈清弦后退一步，重新拉开距离，眼神疏离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我早就说过，我们身份有别，我的事，与你无关。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事情了。”
无谓的事情……
他豁出一切的努力，他满腔赤诚的守护，在她眼里，只是无谓的、带来麻烦的事情？
萧景珩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窜遍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她冰冷决绝的脸，那双总是盛满星光和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破碎的光芒和不敢置信的伤痛。
“沈清弦……”他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最后一丝希冀，“你……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在乎吗？
沈清弦迎着他破碎的目光，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她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维持着脸上的冰封。
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用尽全部力气，吐出的、如同最终判决般的话语：
“我没有做过。你走吧，别再来了。”
说完，她转过身，背对着他，重新坐回了那个阴暗的角落。
不再看他一眼。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打扰了她清静的陌生人。
萧景珩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他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看着那单薄的、仿佛一碰即碎的肩线，喉咙里像是堵满了砂石，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火把的光芒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他惨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
许久，许久。
他终于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倒退着，离开了囚室。
铁门在他身后，再次发出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闭合声。
“哐当——”
落锁的声音，如同最终宣判的回响，在阴冷的诏狱中，久久回荡。
也仿佛，彻底锁上了某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