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根生挪动着身后的四只手,支撑起身体。
他将最前面,也是最大的一双手举到眼前,五指张开,又缓缓合拢。
我长得恶心吗?
“为何?”
阴火蝶的视线,从他那六只怪异的人手上移开,落在他漆黑的甲壳上。
“你吞噬那些修士,只取其血肉灵气便可,为何要连他们脑中的言语,文字,法术一并学了去?”
陈根生不解。
学会人的东西,才能更好地伪装,更好地狩猎,这有何不对?
“你将我那滴精血,也用错了地方。”
“那滴血,本是让你锤炼虫躯,褪去凡壳,让你这身蜚蠊的根骨,变得更近大道。”
“你却满心想着如何做人。”
“于是,我那精血的霸道药力,便顺着你的妄念,将你的六足,催化成了这等不伦不类的模样。”
“以虫身,行人事。以虫念,摹人想。”
“你看看你自己,如今算个什么东西?”
言语如刀,剖开了陈根生刚刚建立起来的认知。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六只可以灵活抓握的手,又看了看自己依旧保留着的蜚蠊躯干和头颅。
人嫌鬼厌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既不再是纯粹的虫,也绝非人。
“我真错了?”
这个念头,让陈根生头一次感到了一种源自心底的寒意。
阴火蝶转身朝着洞外走去。
“你并非错了。”
“只是蠢。”
“将虫身的根本抛却,去学那些人族的糟粕。你现在这副样子,虫基已毁。”
她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的微光里,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洞穴中回荡。
“以后莫要联系,也莫要提起我。”
……
陈根生抬起最前面的一对手。
他心中一动,催动体内微弱的灵力,探入腰间挂着的储物袋,五指合拢,取出灵石握在掌心,开始汲取其中纯净的灵气。
灵气顺着手臂的经络,涌入体内,比他啃食血肉转化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陈根生停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又看了看身后支撑着身体的另外四只手。
他将六只手,全部举到了眼前。
他可以同时握住六块灵石。
他可以一只手掐诀施法,另外五只手拿着不同的法器。
这是糟粕?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腹中升起,烧得他浑身发烫。
当真是可笑至极!
那阴火蝶,自己修成了一副完美无瑕的人类皮囊,却反过来指责他心向人族,是根基歪斜。
这是何等的虚伪。
叱嗟,而母婢也!
她站在高处,轻飘飘地指点江山,说虫体才是大道宝筏??
那她为何不一辈子都用那截人不人鬼不鬼的干瘪躯壳呢?
呕。
无非是她得了那什么《天虫百解》的便宜。
而我陈根生,没有那等功法,只能靠自己去啃,去吃,去摸索。
我从人族的尸身上,学到了他们的言语,他们的法术,他们的智慧。
我将这股力量,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长出了这六只能使用法器,能掐动法诀的手。
这难道不是一条路?
一条比她那所谓自解自化更强的路?
虫身强横,人智多变。
我兼而有之,岂非天下无敌?
他不但没错,而且是大大的没错。
阴火蝶不是蠢,她是怕了。
她是不是怕自己这条路,会超越她那本家传的破书。
根生又想了一会,反而生出一种庆幸。
以后莫要联系,也莫要提起我。
好,好得很。
我陈根生今日,便与你分道扬镳。
待我食尽天下修士,修成无上大道,再来寻你。
到那时,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才是人嫌鬼厌的废物。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身上。
炼气五层。
吞噬了十几个杂役,又炼化了阴火蝶的一滴精血,才走到这一步。
太慢了。
杂役院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风声太紧。
而且杂役弟子修为低微,气血孱弱,吃再多也无大用。
他开始搜刮那些被他吞噬的杂役弟子的记忆。
信息驳杂而混乱。
大部分都是些日常琐事,但其中一些零星的片段,引起了他的注意。
外门,藏经阁。
一个专门存放各种基础功法、法术玉简的地方。
虽然都是些不入流的大路货色,但对现在的陈根生而言,却是一座宝库。
他要学法术。
真正的法术。
而不是从死人脑子里抠出来的那几个残缺不全的印诀。
他站起身,六只手撑地,笨拙地适应着新的身体。
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套还算干净的杂役服饰。
用四只手撕开衣袍,再用另外两只手,将布料草草地缠在自己身上,遮住那非人的躯干。
做完这一切,他朝着洞口爬去。
就在他爬到洞口,准备迎接外界月光的时候,几缕交谈声,顺着夜风飘了进来。
“……刘师兄,你确定是这附近吗?”
“废话,宗门的寻踪蝶最后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另一个声音显得沉稳许多。
“那妖物狡猾得很,连杀我外门十三名弟子,管事已经下了死命令,活要见虫,死要见尸。”
“可……这黑灯瞎火的,万一……”
“怕什么!我等三人,皆是炼气好手,我还带了师父赐下的缚妖网,只要它敢露面,定叫它有来无回!”
陈根生停下了动作。
他透过洞口的缝隙朝外看去。
三名身穿外门弟子服饰的修士,正手持法器,成品字形,一步步地向着洞口搜索而来。
为首的那人,手中托着一张银光闪闪的小网。
陈根生腹下的五片甲片,微微震动。
瞌睡便有人送枕头。
正好拿这三人,来试试我这六只手,究竟好不好使。
他伏低身体,将自己完美地融入洞口的阴影之中。
左前方的第一只手,扣住了一块人头大小的岩石。
右前方的第二只手,指尖微动,一个从死人脑中得来的,最粗浅的法术锐金诀的印诀,正在缓缓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