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脉腹地,气象站。
床上,“桑宁”安静地靠着枕头,身上裹着老鹰厚重的野战外套,更显得她身形纤细单薄。
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涸。
那双曾经灵动狡黠、能映出火光的眸子,此刻像两潭死水,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某处,没有任何焦点,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毫无反应。
“宁宁,吃点东西。”
老鹰端着温热的粥,小心翼翼地吹凉,送到“桑宁”唇边。
她机械地张嘴,吞咽。
他替她擦去嘴角的残渍,动作轻柔,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与执念。
阿友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默默退了出去。
他知道,此刻任何关于“可能无效”或“需要从长计议”的劝诫,都是徒劳,甚至是一种亵渎。
老鹰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需要他倾尽所有去守护的、破碎的人偶。
他跟她说话,说桃源村里王婆,咋咋呼呼的关心,说李嫂酿的醇厚米酒,说二傻子那滑稽又可恨的纠缠,说鬼哭洞里冰冷的湖水和彼此依偎的体温,说木屋窗前洒落的晨光和那短暂却刻骨的缠绵……
他哼起她曾经在溪边,哼过的小调,旋律生涩,却一遍又一遍。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因为连日奔波和战斗,而粗糙了许多的脸颊上,试图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去焐热那片冰冷。
然而,没有回应。
始终没有。
他所有的努力,都像是投入了无底深渊,涟漪都未曾激起。
她的灵魂仿佛被彻底抽离,只留下一具精致却空洞的躯壳。
老鹰眼底的血丝越来越重,那里面除了疲惫,更深处是一种濒临极限的、压抑的疯狂。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找到了她,把她从那个魔窟里,抢了回来,他绝不允许,她就此沉睡不醒!
他固执地相信,是“暗河”那该死的“净化”程序,对她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他发誓要找到所有参与其中的人,让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同时,他动用了一切资源,搜寻着世界上可能存在的、能够修复记忆或精神创伤的顶尖医生和偏方。
他就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无计可施,只能日夜不休地守着他的“珍宝”,试图用蛮力叩开那扇紧闭的心门。
他以为他在修补破碎的珍宝,却不知自己守护的,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赝品。
数千公里外,南太平洋某座私人岛屿。
阳光灿烂,白沙细腻,海水如同蓝宝石般清澈。
高大的椰子树下,阿文戴着墨镜,悠闲地躺在躺椅上,看着不远处。
真正的桑宁穿着,一袭飘逸的白色长裙,赤着脚在浅滩边漫步,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
阳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气色红润,与老鹰身边那个,苍白空洞的“桑宁”判若两人。
她偶尔会弯腰捡起一枚贝壳,对着阳光仔细查看,嘴角带着轻松惬意的微笑。
阿文端起旁边的冰镇果汁,喝了一口,嘴角勾起算计得逞的弧度。
程雪柔。
那个当年在车祸中本该香消玉殒,却奇迹般生还,只是大脑严重受损、变得痴傻的女人。
她与桑宁有着九分相似的面容,成了他计划中最完美的一环,也是最恶毒的一步棋。
他太了解老鹰了。
了解他的执着,他的强势,以及他对桑宁那病态的占有欲。
木屋里混合着情欲与汗水,三天三夜……
老鹰将她禁锢……
一遍又一遍……
阿文精心策划了这一切。
用程雪柔这个替身,吸引老鹰的全部火力,让他像一头被红布激怒的公牛,疯狂地冲向“白塔”,与“暗河”残部,拼个你死我活。
而他自己,则金蝉脱壳,带着真正的桑宁,来到了这座与世隔绝的天堂。
他切断了桑宁与外界的所有联系,用温柔和安逸,编织成一个华丽的牢笼。
他告诉她,外面很危险,老鹰是个穷凶极恶的疯子,是他将她从魔爪中拯救出来。
失忆的桑宁,在一片空白中,自然而然地依赖着这个“救命恩人”。
阿文看着远处桑宁美好的身影,眼神炽热而贪婪。
他不仅要得到她的人,更要彻底取代老鹰在她心中的位置。
等时机成熟,他会让她“恢复”一些记忆——
当然,是经过他精心篡改的,关于老鹰如何残忍、如何伤害她的记忆。
到那时,桑宁将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
气象站内,老鹰抚摸着“桑宁”安静的睡颜,低声道:“宁宁,我会让你好起来的,一定。”
他语气中的坚定与温柔,在真相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讽刺和悲凉。
他倾尽所有去争夺、去守护的,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而他真正想要的那个人,正在另一个男人的陪伴下,沐浴着阳光,或许……正在一点点被抹去关于他的一切痕迹。
狩猎者,最终成了被愚弄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