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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凌云溪小院的青石小径,今日显得格外不同。
往日里,这条路鲜有人至,路边的石缝里长满了青苔与杂草,透着一股被遗忘的萧索。而此刻,一队人马的到来,惊扰了这份沉寂。
走在最前方的,正是凌家家主,凌震山。
他换下了一身象征着家主威严的深色长袍,穿上了一件看起来更为亲和的锦缎便服,脸上挂着一抹精心修饰过的、恰到好处的和蔼笑容。只是那双习惯了发号施令的眼睛里,精光偶尔闪过,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盘算。
在他身后,四名健硕的家仆,两人一组,抬着两个沉重的红木箱子。箱子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随着他们的走动,箱盖的缝隙里隐隐透出灵药的异香和灵石的微光。队伍的最后,还跟着两名侍女,一人捧着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另一人则端着一盘码放整齐的各色珍奇点心。
这阵仗,不像是探望一个被家族摒弃的孙女,倒更像是去拜访某位身份尊贵的客卿。
小翠的话音刚落,这支队伍便已行至院门前。
凌震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翠,以及她身后那扇半开的、斑驳的木门。他的眉头不易察明地皱了一下。
这院子,比他想象中还要破败。
不过,这丝不快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破败才好,越是破败,他今日送来的这些东西,才越显得情真意切,才越能彰显他这个做爷爷的“仁慈”与“大度”。
“小翠啊。”凌震山主动开口,声音放得格外温和,“你家小姐呢?爷爷来看看她。”
小翠的心脏猛地一缩。
家主亲临,那股久居上位者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压,让她双腿都有些发软。她下意识地想跪下行礼,可脑海中却瞬间闪过自家小姐那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眸。
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翠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发自本能的恐惧强行按了下去。她学着记忆中那些大户人家管事的样子,微微躬身,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但吐出的字句却异常清晰:
“回禀家主,小姐她……她在巩固修为,吩咐过不见任何外客。”
“外客?”
凌震山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掏了掏耳朵,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她爷爷,怎么能算是外客?你这丫头,休要胡言。快去通报,就说我来了。”
他语气中的温和褪去少许,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跟在他身后的家仆和侍女们,也都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小翠。这丫头疯了不成?居然敢把家主拦在门外。
小翠的脸色更白了,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能感觉到凌震山语气中的不悦,那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家主,小姐吩咐了,不见外客。奴婢……奴婢不敢违背小姐的命令。”
这次,凌震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熟悉的、属于一家之主的威严与怒火。
“放肆!”他低喝一声,“一个做下人的,主子的话你听,我的话你就不听了?这凌家,到底谁说了算?给我让开!”
说着,他便要抬步往里闯。
小翠吓得魂都快飞了,她闭上眼睛,几乎是豁出去一般,张开双臂死死地挡在门口,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家主!您不能进去!小姐真的在闭关的关键时候,您……您会害了她的!”
她不知道什么叫“巩固修为”,但她知道闭关不能被打扰,这是常识。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做着最后的努力。
凌震山的脚步,在距离小翠仅有半尺的地方,停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多少年了?在凌家,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当面忤逆他。
他只需要一个眼神,身后的护卫就能把这个丫头拖下去打个半死。
可他不能。
他的理智在疯狂地提醒他,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炼丹大会上那惊才绝艳的表现,墨老那近乎失态的招揽,还有昨夜那场虽然短暂却瞒不过有心人的灵气异动……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凌云溪,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拿捏的废物。
她是一座刚刚被发掘出来的巨大宝矿。
他今天来,是来修复关系,是来投资未来的。若是在这里因为一个下人而大动肝火,强闯进去,万一真的惊扰了凌云溪的修炼,导致她心生怨隙,那之前所有的盘算,就都成了笑话。
一个能让墨老都折节下交的炼丹天才,其价值,远比他这个家主的面子要重要得多。
想通了这一点,凌震山胸中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重新变得“温和”,只是那温和里,透着一股压抑的僵硬。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既然云溪在巩固修为,那我就不打扰她了。做爷爷的,总不能耽误了孙女的正事。”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刚才那个勃然大怒的人不是他一样。
说着,他对着身后抬着箱子的家仆使了个眼色。
“这些东西,是我给云溪准备的一点心意。一些疗伤固本的药材,还有些修炼用的灵石和女儿家喜欢的衣料首饰,你替我交给她。告诉她,以前是爷爷糊涂,让她受委屈了。等她出关,爷爷再亲自来给她赔罪。”
两名家仆会意,立刻上前,将那两个沉重的红木箱子“哐当”一声,放在了破旧的院门内。
箱盖因为震动而彻底敞开,一时间,珠光宝气与浓郁的药香瞬间充满了这方小小的空间。一箱是码放整齐、光芒闪烁的下品灵石,少说也有上千块。另一箱则是各种名贵的药材,百年份的何首乌,散发着寒气的冰心草,甚至还有一株专门用来安神静气的紫魂涎。
跟在后面的侍女也将云锦和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箱子旁边。
周围的家仆和侍女们都看傻了眼。这些东西,任何一样拿出去,都价值不菲。家主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小翠也惊得张大了嘴巴。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凌震山很满意他们的反应。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做足了姿态,仁至义尽。东西他送到了,歉意也表达了。凌云溪就算再有脾气,面对这份厚礼,也该消气了。等她出关,再见到自己,态度自然会软化。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小翠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看清楚了,这才是凌家能给她的。跟着我,才有这一切。
做完这一切,凌震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仿佛拂去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行了,东西送到,我们就回吧。”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便走,背影挺得笔直,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找回一点刚刚丢掉的颜面。
只是,没人看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那张“和蔼”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阴沉的冷厉。
巩固修为?不见外客?
好一个不见外客!
他凌震山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在自家府里,被一个黄毛丫头拒之门外。
他心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只是被理智强行压进了更深的地方,如同地底的岩浆,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
他看着前方主宅的方向,眼神变得幽深。
“翅膀硬了,就想飞了么……”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自语。
“云溪啊云溪,你终究还是姓凌。只要你姓凌,就永远是我凌家的人,是我凌震山……最好用的一枚棋子。”
他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实的弧度,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祖孙亲情,只有冰冷刺骨的算计与掌控欲。
而此刻,破败的小院内,凌云溪正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凌震山一行人远去的背影。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院中那两个敞开的、珠光宝气的箱子上。
那眼神,就像在看两箱无用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