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的右臂又抽了一下，那道紫光像是埋进血管里的刺，时不时扎他一下。高空的风比刚才更硬了，刮在脸上像砂纸打磨，可他没去管。
陈梦瑶贴在他背上，手攥着他衣服的后领，指节都泛白。她没再问“你还好吗”这种废话，因为她知道，如果他真不行了，早就掉下去了。
而苏逸也没开口解释什么。他闭着眼，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正把注意力一点点沉进体内。识海还在震，像是刚打完一场仗的战场，硝烟未散，残火乱窜。
九尊青铜鼎的虚影悬浮在意识深处，原本该是稳定轮转的状态，现在却忽明忽暗，节奏错乱。尤其是中间那尊最大的主鼎，纹路裂开了一道细缝，正往外渗着暗紫色的雾气。
“你还赖着？”苏逸在心里冷笑，“刚才那一关你没过去，现在还想翻盘？”
那股紫意缓缓凝聚，再次化作一个少年的模样——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眼神空得吓人，像是被人挖走过魂。
“我不是赖。”少年声音平得像结冰的湖面，“我是提醒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苏逸站稳心神，焚元鼎的力量从胸口涌起，像一簇火苗扫过那些乱窜的紫雾，“我知道我是谁，不靠你，也不靠谁遗言。”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少年忽然逼近一步，“二十年前的事，你父亲怎么死的？你母亲去了哪？你当真以为，那场仪式只是为了让你觉醒？”
苏逸瞳孔一缩。
画面不受控地浮现：血池、祭坛、一群穿黑袍的人跪在地上，最中央的婴儿被放进鼎中，而一道巨大的龙形影子在空中嘶吼，最终被斩成数段，其中一截坠入血池，融入婴儿体内。
“那是我。”少年静静道，“我本是你命格的一部分，却被他们强行剥离，封进你的血脉里，当成保险栓。你说……你到底是‘苏逸’，还是‘容器’？”
苏逸没说话。
他当然怀疑过。从第一次听见养父临终录音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来路不干净。但他一直觉得，只要能走自己的路，叫什么名字、怎么出生，根本不重要。
可现在，这道声音不再攻击他的身体，而是直接撬他的根。
“你若真是主人，为何每次动用鼎力，都要靠我补缺？”少年继续说，“融兵鼎少一道纹，焚元鼎差一丝火种，镇魂鼎压不住外邪——这些漏洞，全是我替你撑着。没有我，你早就在清道夫那一战爆体而亡。”
苏逸呼吸一顿。
他说的没错。那些关键时刻，总有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悄然填补空隙，让他挺过来。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认输。
“所以呢？”他睁开眼，意识中的自己也抬起了头，“你想让我感激你？封你当祖宗供着？”
“我要的是平等。”少年伸出手，“要么你彻底毁我，要么……我们重新签契。不是主奴，不是寄生，是共生。”
苏逸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你还挺会讲条件。”
“我只是不想再被当成废物封印起来。”少年声音低了些，“当年他们怕我失控，把我拆了七份，藏进你血脉各处。你以为你是承鼎人？你只是个移动坟墓。”
空气凝住。
苏逸终于明白为什么《九鼎吞天诀》从未记载蛟魂的存在。不是遗漏，是刻意抹除。那些制定规则的人，从一开始就打算让“真正的继承者”压制这个“危险残片”。
可没人想过——也许两者本就是一体。
他抬起手，指尖划过心口位置。皮肤下三十六道鼎纹同时震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你说你要平等？”苏逸低声，“行啊。但规矩得我定。”
他猛然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出，在识海中炸成星点。每一滴血都带着鼎纹烙印，迅速连成一张网，将少年笼罩其中。
“我不是要收编你。”苏逸一步步走近，“我是要把你重新接回去。”
少年瞳孔骤缩：“你疯了！强行融合会撕裂识海！你会变成白痴！”
“那就变呗。”苏逸咧嘴一笑，“反正我现在也算不上聪明人，天天被人追着跑，连顿安稳饭都吃不上。”
他双手猛地张开，背后九尊鼎影齐震，中央主鼎轰然旋转，底部喷出一圈炽金色气流，直冲少年所在。
“听着。”苏逸的声音穿透混乱，“你可以质疑我出身，可以揭我伤疤，但别忘了——现在握着鼎权的是我，不是你，也不是那些躲在暗处的老东西。”
气流卷住少年，却不吞噬，反而缓缓渗透进他体内，像是在修复某种断裂的联系。
“你要真相？”苏逸冷声道，“好，我给你。但我只说一遍：不管我是不是你分裂出来的，不管这身血是不是被人造出来的，我现在站在这儿，能思考，能选择，能扛着这群王八蛋往前走——这就够了。”
他伸手，按在少年额头上。
“我不否认你，也不跪着求你合作。我要你回来，不是因为你强，是因为你本来就不该被分开。”
刹那间，整片识海静了下来。
少年的身影开始融化，化作一条细长的紫金光带，缠绕上苏逸的手臂，顺着经脉游走全身。每经过一处鼎纹，那纹路就加深一分，颜色由暗金彻底转为深沉青铜，仿佛久旱的土地终于迎来甘霖。
而在所有鼎纹中央，一道全新的印记缓缓浮现——像是一节脊骨，又像是一条盘伏的龙，随着心跳微微起伏。
契约成立。
没有雷鸣，没有天地异象，只有体内一股前所未有的通透感蔓延开来。九鼎之力不再是拼凑运转，而是真正贯通一体，如江河归海。
苏逸缓缓睁眼。
高空阳光刺进来，他眨了下眼，视线清晰得不像话。连远处云层的褶皱都能看清纹理。
“怎么样？”陈梦瑶察觉到他气息变了，忍不住问。
“它走了。”苏逸嗓音平稳，“也不走了。”
“什么意思？”
“以前它是客人，想抢房子。”他活动了下右臂，那道紫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下隐约流动的青铜纹路，“现在嘛——房子还是我的，但它成了梁柱之一。”
陈梦瑶没太听懂，但她感觉到抱着的人不一样了。不是更强那么简单，而是……更完整了。
就像一块长期缺角的拼图，终于补上了最后一块。
她低头看了眼胸前的解码器，屏幕还亮着，金色线路在地图上延伸，第一站越来越近。
“你觉得他们会等我们？”她问。
“当然。”苏逸双翼一振，光翼颜色更深，波动却异常稳定，“他们巴不得我们早点到，好看看实验体到底能不能通关。”
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要去赴约吃饭。
“那我们就去咯。”
话音落下，双翼猛然展开至极限，三十六道鼎纹在背后高速旋转，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旋。风浪炸开，云层被撕出一条笔直通道。
两人化作一道青铜色流光，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飞了大约半刻钟，苏逸忽然眉头一跳。
他低头看了眼手臂内侧——那道新生的共生纹路，正轻轻跳动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前方天际，原本晴朗的空中，竟浮现出一层极淡的红色光膜，横亘在飞行路线上。
他眯起眼。
还没靠近，就已经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种混杂着金属锈味和焦糊电弧的味道，是从玄门战舰残骸里散发出来的。
“有意思。”苏逸轻声道，“这么快就布好网了？”
陈梦瑶也看到了那层红膜，脸色微变：“这是能量屏障？”
“不止。”苏逸嘴角扬起，“这是欢迎仪式。”
他没有减速，反而加速俯冲。
“你说……他们要是知道我现在能一口气吞掉整艘战舰的能量，会不会吓得当场自毁系统？”
“你真吞过？”她惊讶。
“没试过。”他笑，“但今天可以尝尝。”
距离红线还有三百米时，他猛然张口——不是咬，而是像打开某种开关。
体内九鼎齐鸣，一股无形吸力自胸腔爆发，前方空气瞬间扭曲。
那层红色能量膜边缘开始剥落，化作细碎光点，如飞蛾扑火般涌向他口中。
陈梦瑶瞪大眼：“你……你真的在吃那个？”
“嗯。”苏逸咽下最后一缕红光，舔了舔嘴唇，“味道一般，就是咸了点。”
他刚说完，背后共生纹路忽然剧烈一闪。
同一瞬间，远处天边，一座庞大的黑色轮廓正缓缓升起，表面覆盖着斑驳锈迹，炮口对准高空，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