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电话里的沉默，持续了足足有十秒钟。沈清辞甚至能听到电话那头，顾北辰骤然变得粗重、又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三年前的线索。
这六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顾北辰心中那座名为“自欺欺人”的堡垒，露出了里面鲜血淋漓、不堪直视的真相。
“……地点。”最终，顾北辰的声音传来，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希望，“我的私人书房，地址我发给你。绝对安全。”
“一小时后见。”沈清辞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她没有丝毫犹豫，安顿好熟睡的儿子，嘱咐岚姐暂时看护，然后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便装，将必要的资料存入加密U盘。她没有告诉岚姐具体去向，只说是去见一个重要的信息源。信任，在现阶段是奢侈品。
一小时后，沈清辞按照加密短信上的地址，来到了位于市中心顶级地段的一处隐秘高级公寓。这里并非顾北辰常住的别墅，而是他鲜为人知的私人安全屋。电梯需要专用密钥卡才能抵达对应楼层，门口有隐蔽的虹膜扫描系统。
门无声地滑开。顾北辰站在门内，他显然也刚回来不久，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西装，领带扯松了，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红血丝，下巴的胡茬更显潦倒。但看到沈清辞的瞬间，他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是濒死的困兽看到了唯一的生机。
书房很大，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却更衬得室内气氛凝重。厚重的隔音材料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宽大的实木书桌上，杂乱地堆满了关于“掠夺者”基金攻击的紧急报告、股价走势图，以及……一个略显陈旧的档案盒，上面贴着“三年前泄密案（内部）”的标签。
沈清辞走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那个档案盒上，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她就像进入了一个普通的会议室。
“坐。”顾北辰的声音依旧干涩，他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
沈清辞没有客气，径直坐下，将随身携带的包放在脚边。两人隔着书桌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紧绷的平静。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泪眼婆娑的控诉，只有一种基于极端形势下的、近乎冷酷的理智。
“你说……有三年前的线索。”顾北辰率先打破沉默，他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沈清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包里拿出那个加密U盘，推到他面前。“这里面的东西，来自‘影’。”
顾北辰接过U盘，插入电脑，快速浏览起来。越是往下看，他的脸色越是苍白，呼吸也越是急促。U盘里不仅有“掠夺者”基金近期攻击手法的详细分析，更有几条极其隐蔽的资金流向追踪记录——从“掠夺者”控制的一个离岸空壳公司，几经周转，最终流入了一个与顾珊珊关系密切的、她闺蜜名下的海外账户，时间点，恰好就在三年前泄密案发生前一个月！
虽然还不是直接证据，但这条线索，像一条毒蛇，死死咬住了顾珊珊，并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她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强大的操纵者。
“这……这不可能……”顾北辰下意识地喃喃，但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底气，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他一直以为妹妹只是任性愚蠢，被林氏利用，却从未想过，她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枚被更庞大势力操控的棋子！
“不可能？”沈清辞冷笑一声，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顾总还在自欺欺人吗？那你看看这个。”
她说着，示意顾北辰打开那个标注着“三年前”的档案盒。
顾北辰的手指有些颤抖，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他当年亲自下令封存的、所有关于泄密案的内部调查资料。他当时愤怒于沈清辞的“背叛”，并未深究许多细节，只想尽快平息事端。
沈清辞冷静地指出几处被忽略的疑点：实验室外部监控在关键时间段有几分钟的“技术性丢失”（恰好是顾珊珊潜入的时间）；那份指证沈清辞的所谓“泄密邮件”的Ip地址，虽然做了伪装，但追踪溯源的技术手段在三年前并非无迹可寻，只是调查草草了事；还有林氏集团在事后迅速抢占市场时，所使用的技术改良方案，其思路之精准，根本不像是仓促接手，反倒像是……早有准备。
一桩桩，一件件，被沈清辞用冷静、客观、如同手术刀般的语言剖析开来，与“影”提供的线索相互印证。
真相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狰狞。
顾北辰颓然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按着刺痛的太阳穴。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眼盲心瞎的傻子！他所以为的铁证如山，原来处处是漏洞！他所信任的亲人，原来可能是引狼入室的帮凶！而他，亲手将真正无辜、甚至是对顾氏有功的女人，送进了地狱！
巨大的悔恨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几乎让他窒息。
“现在，你还觉得，‘掠夺者’只是单纯的商业对手吗？”沈清辞的声音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现实。
顾北辰猛地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冷静得近乎可怕的女人。她的眼神清澈而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阴谋。在她面前，他所有的骄傲和自负，都显得如此可笑。
“他们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顾氏的核心技术，或者说，是能创造出那种技术的人。”沈清辞继续分析，语气平稳，“三年前，他们试图收买我，失败后，便利用了顾珊珊的愚蠢和你的……刚愎自用，一石二鸟。现在，不过是卷土重来，用更直接、更凶残的方式，完成他们未竟的计划。”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又转回到顾北辰脸上：“如果我们现在还在内斗，互相猜忌，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被他们逐个击破，吞得骨头都不剩。”
顾北辰死死地盯着她，喉结滚动，半晌，才沙哑地问：“……你想怎么做？”
沈清辞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这是一个充满掌控感和谈判意味的姿态。她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被动防御只有死路一条。我们要主动出击。”她的声音斩钉截铁，“下个月在巴黎举行的全球美妆峰会，‘掠夺者’基金的亚洲区代表会高调出席。那是我们的机会。”
“你想在峰会上动手？”顾北辰蹙眉。
“不是动手，是设局。”沈清辞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不是想证明顾氏不行了吗？不是想打压新锐品牌吗？我们就给他们搭好舞台，让他们尽情表演。”
她快速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顾北辰明面上稳住顾氏阵脚，应对常规的商业攻击，麻痹对手；她则利用“归来”品牌创始人的新身份，在峰会上接近“掠夺者”的代表，利用她对香料市场未来趋势的超越性理解和专业能力，在公开场合“无意”间揭穿对方旗下产品存在的重大缺陷或技术短板，引发业内质疑。同时，“影”会在暗处配合，收集对方在峰会期间可能露出的马脚。
“这是一场心理战和技术战。”沈清辞总结道，“我们要让他们自乱阵脚，让他们意识到，吞下顾氏这块骨头，会崩掉他们的牙。同时，也要让外界看到，顾氏不仅有底蕴，更有创新的未来。”
顾北辰听着她条理清晰、步步为营的计划，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哪里还是一个他印象中只懂调香、需要他庇护的女人？这分明是一个深谙商战谋略、杀伐果断的统帅！她的格局、她的胆识、她的冷静，都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有震惊，有钦佩，有自惭形秽，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深深吸引的悸动。
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你……”他喉咙发干，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道，“你比我……更像一个商人。”
沈清辞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苍凉和嘲讽。
“拜你所赐，”她轻声说，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顾北辰心上，“在监狱里学的第一课就是，对敌人，不能有丝毫的仁慈和侥幸。”
顾北辰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剧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沉默在书房里蔓延。最终，顾北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他站起身，向沈清辞伸出了手。这是一个正式结盟的姿态。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沉重，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沈清辞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他伸出的手。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仿佛在衡量这份盟约的价值。
然后，她也站起身，伸出自己冰凉的手，与他短暂地、一触即分地握了一下。
“合作愉快，顾总。”她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任何温度，“希望我们各取所需。”
她收回手，补充了最后一句，也是划下最清晰的一条界线：
“一切结束后，桥归桥，路归路。”
这场各怀心思的结盟，能否经受住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