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针微微一颤,旋即又静止。
陈墨搁下笔,指尖在六分仪边缘轻轻划过。那根细线的抖动只持续了半息,却足够说明问题——追风隼已进入行营上空,真符与假符之间产生了微弱共振。他抬眼望向窗外,天边刚泛出灰白,晨雾尚未散尽。
“传令。”他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庭院的寂静,“启动‘水龙’预案。”
亲卫领命而去。几乎在同一瞬,远处水渠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像是地底深处有巨物苏醒。
楚红袖正蹲在渠底检修最后一组齿轮,左臂义肢卡进传动轴中,用力一拧。她听见铃声从地下三尺处响起,那是埋设在河床下的信道铜管开始震动。她迅速退开两步,双手扳动身旁石墩上的机关杆。
咔、咔、咔——
三声闷响接连传来,渠底原本平躺的竹制水车骨架突然自行展开,节节抬升,如同被无形之手拉起的脊椎。粗如儿臂的竹筒彼此咬合,迅速拼接成一道横跨两岸的浮桥结构。水流被导引至侧方新开的槽道,主渠压力骤减。
三十丈外,李氏死士伏在堤坝暗格后,眼睁睁看着引信烧到尽头,火线窜入炸药包。轰然巨响中,夯土堤坝炸开一道裂口,洪水喷涌而出。可就在水势即将冲垮核心区的瞬间,浮桥下方的导流系统全数启动,巨大的吸力将主流强行拽偏,灌入备用渠。金穗稻试验田前的闸门稳稳落下,泥水拍打在铁皮封板上,溅起浑浊浪花,却未能越雷池一步。
“没炸穿?”死士瞪大双眼,猛地抓起腰间磁石火药包,准备扑向缺口补爆。
水面之下,泥浆翻涌。
慕容雪屏住呼吸,右手握锤,在铠甲关节处轻敲三记。十二名士兵同时睁开眼,缓缓推开头顶淤泥。她们身着模块化铠甲,头盔密封,胸前嵌着小型气囊,可在水下维持两刻钟行动。雁形阵列无声成型,贴着渠底疾行。
第一个死士刚踩上浮桥,脚底便传来异样。他低头,一支箭矢已悄无声息地钉穿他的靴底,将他牢牢固定在竹板上。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箭破水而至,箭头带着磁石,精准吸附在他背后的火药包上。他慌忙去拔刀,却发现双臂已被绊索箭缠住,动弹不得。
水面炸开一片水花,慕容雪率先跃出,连弩在手,枪口直指对方咽喉。其余士兵陆续破水,迅速控制残余火点。
“一个都没跑。”她抹去脸上的泥水,低声下令,“押回地牢,原样带回来。”
对岸芦苇荡里,两名漏网者蜷缩在枯草丛中,手中紧握远程引信。其中一人颤抖着点燃火绳,指向藏在洼地里的火炮——那是用第323章缴获的瘟疫火药改装的毒焰炮,一旦发射,整条水渠都将沦为疫源。
火光一闪。
高空之上,完颜玉猛然抬头。他早将鹰笛含在口中,此刻毫不犹豫地吹出短促三音。
三只金翅雕自云层俯冲而下,利爪各抓一枚火药鱼雷。这些鱼雷外壳裹蜡防水,内填压缩火药与铁砂,专为突袭设计。猎鹰精准掠过炮位上空,松爪投掷。
轰!轰!轰!
三连爆掀起十丈水柱,泥浆混合着碎木冲天而起。火炮当场炸裂,沉入泥沼。两名死士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被气浪掀飞,砸进芦苇深处再无动静。
完颜玉收起鹰笛,快步走向陈墨所在高台。
陈墨站在东岸了望台上,手中青铜腰牌轻轻敲打着账册封面。他没有看战果,而是盯着修复中的水车系统。齿轮仍在转动,但节奏略显滞涩。
“楚红袖。”他扬声。
“在。”她从渠底探出身子,义肢还卡在传动轴里。
“第三组咬合齿松了,转速差四厘。”
她点头,立刻抽出工具重新校准。
慕容雪率队登岸,铠甲滴水,列队整齐。她摘下头盔,发丝贴在额角,目光扫过战场。
“火药包全部回收,未引爆。”她说,“引信线路查清了,是从李氏祖宅地下密室牵出来的,中途经过三处中转井。”
陈墨嗯了一声,翻开账册,在“水利防御”一栏画了个圈。
“郑和那边有回音吗?”
“还没有。”完颜玉答,“但共振信号持续了七息,比预估长两息。说明假符不仅存在,而且离真符很近。”
“那就够了。”陈墨合上账册,“他们动手了,就是最好的证据。”
慕容雪走近几步:“现在怎么办?等三皇子南下?”
“不。”陈墨摇头,“他会以为我们损失惨重,正在抢修。这个时候,最不该做的事,就是按兵不动。”
他转身看向完颜玉:“鹰群还能飞几次?”
“今天至少还能出动两轮。”
“好。”陈墨取出腰牌,打开暗格,倒出几粒金穗稻种子,又从中挑出一颗最小的,“把这个绑在追风隼脚环上,让它飞过行营上空,绕一圈就回来。”
完颜玉皱眉:“就一颗?”
“够了。”陈墨淡淡道,“我要他知道,我看得见他。”
完颜玉不再多问,接过种子用油布包好,绑在鹰腿外侧。片刻后,追风隼振翅腾空,黑影掠过水面,直扑西北方向。
陈墨望着远去的飞影,忽然道:“传楚红袖,把备用渠的泄洪阀全打开,放掉三分之二的水量。”
“为什么?”慕容雪问。
“让他们以为我们撑不住。”陈墨说,“水压一降,他们会放松警惕。”
“然后呢?”
“然后我们夜里反挖。”他说,“顺着那三条中转井,一路通到李氏密室底下。”
慕容雪眼神一凛。
“你打算……炸他们的根?”
陈墨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看了看天色。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照在修复中的水车上,金属齿轮反射出冷光。
楚红袖仍在渠底调试最后一组传动轴,忽然感觉脚下震动。她低头一看,原本平稳运转的主轴竟微微偏移了一线。
她伸手去扶,却发现轴心螺丝并未松动。
“不对……”她喃喃道。
这时,陈墨也察觉到了异常。他猛地回头看向水车系统,眉头一锁。
“停机!”他喝令。
命令还未传下,主轴突然剧烈晃动,带动整个浮桥骨架发出刺耳摩擦声。齿轮错位,竹筒断裂,一段桥体轰然塌陷,砸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