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剑阁时，夜风正吹过回廊。
脚下的石板还带着凉意，像是刚下过一场没留痕迹的雨。我没有回头，身后那扇门已经关上，清月的气息也渐渐平复。她不会再梦到枯井村的黑棺了，至少今晚不会。
但我不能停下。
手指摩挲着紫檀木戒，叶绾绾的命纹还在微微发烫，而清月的那一道刚刚稳定下来。剩下三个——娜娜、风翩翩、云溪，我还得一个个确认。
尤其是娜娜。
刚才在剑阁门口，我就察觉不对。她的笑声太准时了，每次我说话，她总是在第三秒笑出来，不早也不晚。就像有人掐着时间让她开口。
我拐过长廊，脚步落在合欢宗旧院的门前。
这里原本是灵枢阁里最热闹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盏灯笼挂在檐下，火光摇晃，照出半幅褪色的红绸。门虚掩着，没有锁。
“这么晚还不睡？”我推开门，声音放得很轻，“等我来陪你？”
屋内香气扑鼻，是南疆特有的合欢露。烛台上的火苗跳了一下，映出一个身影坐在床边，穿着粉衣，发丝垂落肩头。
娜娜抬起头，笑了。
“你终于来了。”她站起来，朝我走过来，步伐很稳，可每一步落地的时间都一样，像是数着节拍在走。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靠近。
她伸手抱住我的腰，脸贴在我胸口。“我想你了……南宫师兄说，只要我能让你动心，他就给我解药。”
我没动。
她的体温正常，呼吸节奏也对，但太整齐了。人的情绪波动会打乱呼吸频率，可她没有。她像是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在执行某个命令。
我抬手，指尖轻轻擦过她耳侧的朱砂痣。
“你最近笑得太勤了。”我说，“是不是有人逼你？”
她身体僵了一瞬，随即紧紧地抱住我。“没人逼我，是我自己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我还是没动。
就在这时，我悄悄将一缕龙气送入她后颈。借脉一息缓缓展开，顺着经络探进她的命格。
心口处缠着两条线。
一条漆黑如墨，盘绕成结，那是情傀蛊的主控丝线，牢牢锁住她的神识。另一条极细的银光，却从她心口逆向延伸出去，穿过虚空，直指南宫寒所在的方位！
她在反控。
不是被动承受，而是用自己的神魂做引，把蛊毒倒灌回去。
我心头一震。
这招玩得太大了。一旦被南宫寒发现，她立刻就会被反噬，神魂俱碎。
“你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我压低声音，假装沉溺于她的拥抱，“是真的吗？”
她仰起头，眼波流转，嘴角含笑。“当然是真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嘴唇擦过她的耳垂。
“你把蛊反导给他了？”我问。
她呼吸一滞，眼神闪过一丝清明。
“嗯……”她声音变轻，“每次他碰我，我就把痛转回去……但他快发现了……”
话没说完，她嘴角溢出一道血线，身子猛地一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穿了脑海。
我立刻扶住她。
她靠在我怀里，喘了几口气，又笑了。“没事的……我不怕疼。”
我知道她在硬撑。
这种逆转蛊流的方法，等于拿自己的命去撞别人的刀。她每成功一次，寿命就在燃烧。而且南宫寒不是傻子，迟早会察觉异常来自哪里。
“别再做了。”我说，“我会想办法救你。”
她摇头，手指勾住我的衣领。“来不及了……他已经盯上你们了。他说……要一个一个毁掉你和她们之间的联系。”
我皱眉。
“他知道情劫之力是你活着的关键。”她继续说，“所以他不会先杀你。他会让我背叛你，让清月杀了你，让风翩翩画错阵图，让云溪熄灭魂灯……只要你们之间的情断了，你的残魂就会散。”
我冷笑一声。
“他搞错了。”我说，“她们越痛，越恨，越爱，我就越清楚。”
她抬头看我，眼里有光闪了一下。
然后她突然捧住我的脸，狠狠吻上来。
唇很软，带着血腥味。她的舌尖破了，血混在嘴里，温热而浓。这一吻不像求生，倒像诀别。
就在唇齿交错的瞬间，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南宫寒的弱点，在你师父当年留下的‘锁心印’上。”
我瞳孔一缩。
她松开嘴，脸色苍白，却还在笑。“再来一次好不好？”
我盯着她。
她的眼角开始渗血，可笑容没变。她不是在撒娇，是在掩饰刚才那句话带来的反噬。她知道说了真话会触发蛊毒，所以用亲吻遮住声音，也用亲密动作掩盖龙气波动，让我能听见那句关键情报。
我扶着她慢慢坐下。
“锁心印？”我低声问，“你知道多少？”
她摇头。“只知道……它封着一段记忆。关于你是怎么来的……还有白若璃为什么一定要护着你。”
我沉默。
这些事我一直没敢深想。师父从乱葬岗把我捡回来，用龙髓洗骨，用情劫烧心。她说这是为了练功，可她看我的眼神，从来不只是师徒。
娜娜靠在我肩上，呼吸越来越弱。“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小心。”
“你会没事的。”我说，“我不会让你死。”
她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她在怀疑。之前每一次我答应保她平安，最后都没做到。叶绾绾折寿，清月中蛊，云溪献祭魂灯……她不信我能赢。
但她还是帮我传了信。
我抱着她，手放在她后颈，继续输送龙气，压制那根快要断裂的控制丝线。她的命格还在颤动，银色的反导线没有断，说明她还能撑住。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她忽然开口。
“记得。”我说，“你在练双修术，差点走火入魔。”
“那时候我觉得你是个混蛋。”她轻声说，“花心，轻浮，谁都撩。可你明明……最不好惹。”
我哼了一声。“现在才知道？”
“可我还是喜欢你。”她闭上眼，“哪怕你现在只是个魂魄，我也喜欢。”
我没有回答。
屋外风声渐小，灯笼的火光也不再晃动。整个院子安静下来，像是时间停住了。
她在我怀里慢慢失去力气，呼吸微弱，但嘴角一直挂着笑。不是那种被操控的机械笑容，而是真实的，带着解脱意味的笑。
我低头看她。
她的脸很干净，没有泪痕，也没有恐惧。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代价是什么。
我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薄被盖住她。
她手指动了动，抓住我的袖子。“别走……再待一会儿。”
我坐下，握住她的手。
她的皮肤已经开始发凉，心跳比刚才慢了许多。反噬正在吞噬她的生命力，但她还在维持那条银线不断。
“锁心印在哪里？”我问。
她睁开眼，声音几乎听不见。“在……灵枢阁最底层的密室。只有你师父能打开。她说……那是她最后留给你的东西。”
我点头。
“等我回来。”我说，“我一定会回来。”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没说出来。
我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她突然叫住我。
“祁煜。”
我回头。
她躺在那里，眼睛睁着，目光清澈。“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他的傀儡，动手杀你……你能杀了我吗？”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拉开门。
夜风吹进来，吹灭了桌上最后一根蜡烛。
黑暗中，她的呼吸声还在继续，微弱但稳定。
我站在门外，握紧紫檀木戒。
戒指发烫，三道命纹同时亮起——娜娜、清月、叶绾绾，都在支撑着那条看不见的线。
风翩翩和云溪还在等我。
我迈步走向下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