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废墟边缘，脚下的焦土还带着余温。
紫檀木戒的震颤没有停，反而越来越急，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心口的骨符贴着皮肤，跳动的节奏和我的呼吸渐渐合拍。龙髓在经脉里流动，不再像之前那样灼烫难控，而是沉稳地游走，像一条终于归巢的河。
我知道，这具身体已经不一样了。
神躯初成，五情归位，萧景琰的残魂被彻底吞噬，连最后一点精魄都化作了骨符上的印记。我本该松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地底传来一声轻笑。
“师弟。”
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针，直接扎进我的耳膜。
我没有动。
这声音我认得。三年前，他把我推下断龙崖时，也是这样轻飘飘地唤了一声“师弟”，然后转身离去，连背影都没留。
现在他又来了，从地底深处，从那些塌陷的坑道里，顺着阴气渗出来。
“你以为赢定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没有怒意，没有恨，反而带着几分笑意，像是在看一场早就写好结局的戏。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金光缠绕，像丝线，又像火苗。轻轻一弹，那光飞出去，落在前方断墙上。
砖石无声裂开，一道细缝从墙根蔓延至顶端。
“你还在地下躲着？”我开口，声音不重，却清晰地传了出去，“连个影子都不敢露，也配谈赢？”
话音刚落，天边的月亮忽然变了色。
原本将落未落的残月，边缘一点点染上血红，像是被什么东西浸透。云层裂开一道口子，月光斜斜洒下，落在我的肩头，竟带着一股阴冷的重量。
血月升了。
脚下的大地开始发烫，不是焦土的余温，而是从地底深处涌上来的热流。我低头看去，地面裂开几道细纹，黑雾从缝隙里钻出，缓缓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
南宫寒。
他没有完整的形体，只是一团被阴气裹着的残念，连五官都看不清。可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那是一种熟悉到令人作呕的注视，像毒蛇缠上脊背，缓慢收紧。
“你用了情劫之术。”他轻声说，“借五个女人的心跳续命，用她们的执念铸神躯……祁煜，你比我想的还要不堪。”
我冷笑：“你说不堪，可你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靠地脉阴气吊着一口气。三年前你抽走萧景琰的真魂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我是为了你。”他的声音忽然冷下来，“为了让你活下来，我才替你背下那道天罚。你不知道那一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被锁在地底，日日受阴火焚身，只为等你醒来。”
“等我？”我盯着他，“你等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等的是谁能继承你的道，谁能替你完成那一步——飞升。”
他没说话。
风卷起灰烬，在我们之间打了个旋。
我慢慢抬起手，反手握住身后龙魂剑的剑柄。
剑身嗡鸣一声，自动出鞘半寸。金纹在剑脊上流转，像活物般缓缓爬动。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我低声道，“不是因为你留下的秘法，不是因为你所谓的‘庇护’。是因为她们。”
话音落下，心口骨符忽然一震。
五道虚影从符中浮现，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
叶绾绾站在最左，指尖一缕蛊火跳动，映得她眉心那点朱砂格外刺眼；风翩翩立于其后，手中罗盘虚影缓缓转动，指针直指南宫寒所在；娜娜站在右侧，粉衣未染尘，嘴角含笑，像是刚从南疆的花林里走出来；冷清月静立不动，霜气在她脚下凝成一片薄冰；云溪在最后，手中白莲微绽，光尘如雨，轻轻落在我的肩头。
她们没有说话，只是齐齐向前一步，将我护在中央。
南宫寒的残影剧烈晃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力量冲击。
“五情锁魂局……”他声音发颤，“你竟真的走通了这条路？”
“你不该杀她们。”我握紧剑柄，金瞳映着血月，“每一个，都是你亲手推上绝路。可你忘了，死人也能动情，魂散也能留念。她们不愿散，所以我回来了。”
“可你终究是用了她们。”他冷笑，“你用她们的眼看世界，用她们的耳听消息，用她们的心跳来续你的命——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修士？”
我抬手，剑锋朝天。
血月的光落在剑刃上，被金纹吸收，转瞬间化作一道龙吟般的嗡鸣。
“我算什么不重要。”我说，“重要的是——这江湖，早该改姓祁了。”
话音落，五道虚影同时抬手。
叶绾绾的蛊火缠上剑脊，风翩翩的罗盘引动龙气，娜娜的情丝绕上剑柄，冷清月的霜气凝成护刃，云溪的莲心光尘洒落剑身。
龙魂剑在这一刻彻底苏醒。
剑身暴涨三尺，金光冲天而起，直刺血月。天地仿佛被这一剑劈开，阴云翻滚，气流倒卷。
南宫寒的残影开始崩解，黑雾被金光逼得节节后退。
“你拦不住我。”他嘶吼，“只要地脉不断，只要阴气不绝，我就不会死！我会一直看着你，看着你一步步走向她们的结局！”
我没有回答。
只是缓缓转身，剑尖指向地底深处。
那一瞬，我听见了。
不是声音，是震动。
从极深的地底，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敲击声——三下为一组，间隔一致，像是有人在用指节轻轻叩击石壁。
那是三年前，我被困断龙崖底时，他教我的暗号。
求救的信号。
而现在，它从地底传来，一下，又一下。
我握剑的手微微收紧。
风卷起我的衣袍，五道虚影在我身后缓缓消散。她们临走前，各自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肩。
没有告别，没有叮嘱。
只有一场无声的托付。
我盯着那塌陷的地坑，剑尖垂下，指向最深的黑暗。
坑底，最后一声敲击刚刚落下。
我的脚，向前迈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