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暗道口灌进来，吹得江无夜袖口的布条猎猎作响。他没回头，但知道谢辞已经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旧渠里半干的泥水往前走，脚底时不时踢到碎骨，也不停步。这些骨头十年前就该烂透了，现在还能踩出脆响，说明底下不止有尸，还有阵。
谢辞忽然压低声音：“你心口那枚戒指，还在震？”
江无夜没答，只把左手往怀里收了收。戒指贴着皮肤，时冷时热，像有东西在里头呼吸。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祁煜，但他知道，从昨夜开始，每次靠近龙脉支流，这玩意就会动一下，像是在提醒什么。
“癸六到了。”谢辞停下，手指抹过墙缝里一道暗红刻痕，“这地方本不该有地气，可现在……你在流血。”
江无夜低头，才发现左臂袖子渗出一圈黑血。刚才翻墙时撞到了什么东西，现在整条手臂都发麻，像是被铁锈啃过。
谢辞撕下一块布条，绑在他伤口上方：“不是普通钉子，是风水钉，带煞气的。中了这种钉，走得越快，血崩越狠。”
江无夜冷笑：“那就打出去。”
话音未落，头顶石道轰然炸开。碎石砸下来，夹着三十六道黑影从两侧跃下，刀光如网，瞬间封死前后退路。为首那人手持铁环大刀，刀尖朝地，一划，地上浮出一道暗纹——是阵。
“灵枢阁的余孽，交出葬龙窟的图。”那人嗓音沙哑，“祁煜已死，龙脉不该埋在废墟里。”
江无夜盯着他袖口。那抹银线藏得深，但刚才拔刀时露了一截——双蛇缠尾，月在中央。和“壬七”账册上的伪纹一模一样，只是更粗糙。
谢辞轻轻碰了下他手腕：“别动。东南角钉位偏了三寸，阵眼不稳，风向一变就能破。”
江无夜没动，但眼神已经变了。他知道谢辞在等时机，可他也知道，这些人不是冲图来的。他们是冲“祁煜”两个字来的。只要他们相信祁煜死了，就会动手。只要他们动手，就会露出马脚。
“你们谁告诉你们祁煜死了？”谢辞忽然笑了一声，往前半步，“是南宫寒？还是……萧景琰？”
人群一静。
铁环刀首领眼神微动，刀锋却没收回：“少主已死，肉身被夺，这是江湖共知的事。”
“共知？”谢辞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抛了抛，“上个月黑水帮主也这么说，结果呢？他前脚刚进萧府，后脚就被剜了心肝挂在城门上。你们觉得，萧景琰会分你们一文钱？还是给你们一条活路？”
有人握刀的手松了。
江无夜趁机扫视全场。三十多人，刀口都有磨损，但腰带统一系着灰绳，打的是死结——这是萧家死士的标志。他们不是江湖散匪，是被放出来咬人的狗。
“你们在替他清道。”江无夜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传来，“等我们交出图，你们就上报萧景琰，说灵枢阁残部已被剿灭。可你们忘了——”
他猛地拔刀，刀风扫过谢辞脚边，钉入阵眼东南角那根偏位的铁钉。
“——风水钉阵若破，反噬的是布阵之人。”
话落瞬间，地面一震。那根钉子嗡鸣一声，竟倒转而起，直插前方一名刀客小腿。那人惨叫未出，七窍已渗黑血，扑通倒地。
阵破了。
江无夜没等他们反应，刀光已起。他专挑持钉者下手，每一刀都砍在钉链连接处。钉子落地，煞气反冲，又有两人七窍流血，跪倒在地。
谢辞没动刀，只从袖中撒出一把灰粉。风一吹，粉散入人群，几人忽然抱住头，嘶吼着撞向石壁。迷香混了龙骨粉，专破心智。
铁环刀首领怒吼一声，挥刀劈来。江无夜侧身避过，反手一刀削去他半条手臂。血喷出来，溅在墙上，竟凝成一道模糊符纹——是“壬七”的变体。
“原来你们不只是传话的。”江无夜盯着那血符，“你们还负责留记号。”
首领捂着断臂后退，眼神惊惧：“你……你怎么可能知道？”
谢辞走过来，弯腰从尸堆里捡起一枚铜牌，上面刻着“壬七”二字。他没说话，只把铜牌塞进江无夜手里，然后一脚将尸体踢进坑道深处。
“让他们抢去。”谢辞低声说，“让萧景琰自己查这牌子从哪来的。我们走暗渠。”
江无夜点头，把铜牌塞进伤口附近的衣袋里。血会盖住气息，没人能顺着找来。
两人重新上路，脚步加快。渠底越来越湿，空气里开始有腐腥味。那是商会地库的通风口快到了。
可就在这时，江无夜忽然停住。
戒指又烫了。
不是震动，是烧。像有一根线从他心口穿出去，直插地底。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谢辞扶住他：“怎么了？”
“不是我……”江无夜咬牙，“是他在看。”
谢辞没问是谁。他知道。从昨夜戒指第一次动起，他们就在被某双眼睛看着。不是活人的眼睛，是某种更冷、更远的东西，在借地脉窥视人间。
而此刻，那双眼睛正盯着他们脚下的路。
江无夜撑着墙站直，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他不知道祁煜还能做什么，但他知道，如果祁煜还在，那就说明他们还没输。哪怕只剩一缕魂，也能点一把火。
“继续走。”他说，“别停。”
谢辞没再问，只从怀里摸出一块布，裹住口鼻。前面就是通风井，井口常年有毒瘴，走快了会呛死。
两人弯腰前行，脚步声被泥水吞没。渠壁上的苔藓开始发蓝，那是地气活跃的征兆。越往前，龙脉越近。
突然，谢辞停下。
他盯着前方拐角处一具尸体。那人身穿灰袍，腰带打死结，正是刚才逃走的刀客之一。可他不是被追杀的——他是自己爬进来的，手指抠进泥里，一路拖行，直到断气。
而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本湿透的册子。
谢辞蹲下，翻开一页。纸烂了大半，但还能看清几个字：“……骨入库，子时三刻……壬七……”
他合上册子，抬头看江无夜：“他们不是来抢图的。”
“是来送信的。”
江无夜盯着那尸体扭曲的脸。这人宁可死在渠里，也要把册子带进来。说明他不是萧景琰的人，是另一条线上的棋子。有人在利用这场冲突，把消息塞进来。
“我们被盯上了。”谢辞低声，“不止萧景琰。”
江无夜没答，只把戒指按进掌心。烫得厉害。他知道祁煜在看，也知道祁煜在等。等他们走完这条路，等真相浮出水面。
可就在这时，戒指突然一凉。
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温度。
紧接着，江无夜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不是他的记忆。是一口冰棺，棺上结着霜，棺内躺着一个黑发金瞳的人。那人睁着眼，嘴角微微扬起。
然后，声音来了。
不是耳朵听见的，是直接在骨头里响起。
“很好……让他们吵。”
江无夜猛地抬头，呼吸一滞。
谢辞察觉不对：“你看见什么了？”
江无夜没答。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刚才那声音不是幻觉。那是祁煜。他不在戒指里，不在图里，不在任何地方——他在地脉深处，借着龙气，借着血，借着那些曾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人的命格，活了一瞬。
而这一瞬，足够他看清全局。
谢辞盯着他：“你还撑得住吗？”
江无夜缓缓点头，把左手从怀里抽出。戒指已经不烫了，但表面多了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没说刚才看到了什么，也没提那句话。只把刀重新握紧，往前迈了一步。
“走。”他说，“快到了。”
谢辞跟上，两人穿过最后一段暗渠，前方通风井的铁栅已隐约可见。只要掀开栅栏，就能潜入商会地库。
江无夜伸手去推井盖。
就在他指尖触到铁锈的瞬间，戒指突然剧烈一颤。
他猛地回头。
谢辞正低头整理袖口，动作自然。可江无夜注意到，他刚才站的位置，正好踩在一条暗红色的线——那是从尸体身下延伸出来的，像血，又不像血。
而谢辞的鞋底，沾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