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声音里充满了疑惑：“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只是动动笔就能获得这些真理？！”
“我们的知识，是我们用汗水和人命换来的！我的先辈为了分辨矿石的种类，亲口去尝，被毒得七窍流血！我们的航海图，是无数水手用生命与风暴搏斗，才一个海湾一个海湾地绘制出来！我们的智慧，是用鲜血和牺牲，铭刻在这片大地上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而你们！”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讲台上的白牧辰，指向那片荧幕：“你们却告诉我，这些用生命与时间积累出的知识都不如你们在纸上画出的几个数字？！”
“我不理解！这不公平！这只是一些数字！一些符号而已！我们也在用算数，但……但是……”
老者语无伦次，他想表达，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最终，所有的不甘与困惑都汇成了一句最根本的质问。
“这明明只是算数而已，为什么！”
面对这发自灵魂深处的质问，白牧辰的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计策得逞般的微笑。
她要的就是这个。
“老先生，您的问题触及到了我们两个文明之间最根本的差异。”白牧辰的声音温和，却让人难以反驳：“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知识问题了，它涉及到我们如何看待世界，如何定义真理，它关乎哲学，关乎数学，也关乎神学。”
“要讲清楚这个问题恐怕三天三夜也不够，但我可以简单地为你们开一个头。”
台下的奈玛拉人心中一紧。
又要来了。
那来自星海彼岸，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知识洪流，又要将他们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彻底冲垮了。
白牧辰环视全场，将每一张茫然、痛苦、却又无法抑制渴望的脸庞尽收眼底。
她扶了扶眼镜，用一句话为接下来的讲述拉开了序幕：“世界并非是在超越经验的意义上诞生的，而是在我们的实践和行动中生成的。”
这句话是理解第二阶梯文明科学本质的基石。
宇宙，并非按照某种先验的、独立于人类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物理规律在自行运动。
认为宇宙的运转是遵循“物理规律”的，应该和大众认知中的“唯心主义者”坐一桌。
因为他们不过是把上帝、道、梵换成了物理学而已，本质是信仰物理学的科学神教、物理学神教信徒。
恰恰相反，物理学本身，包括其所有复杂的理论、精巧的模型、优美的公式，乃至那些最基本的概念，都是人类为了理解自然而发明出来的工具。
人类发现的是物理现象，但人类发明的是物理规律。
物理学的真正身份，是一套人类为了反映和预测物理现象而创造出来的实践工具。
构成这些理论的基石，例如原子、电子、场、量子涨落，这些所谓的“科学实体”并不等价于宇宙本身。
它们是科学家发明的概念，是构建物理图像的积木。
世界是由基本粒子构成的，这不是一个真理，只是一个信念。
即，选择相信世界是由基本粒子构成的，与相信世界是由地、水、火、风、以太这五元素构成的，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你的信念是世界由基本粒子构成？
我的信念还可以是——所谓的“物质”和“相互作用”，不过是某个总体的、高维几何流形的不同表现。
以最简单的电磁相互作用为例。
你认为电子是一个费米子场的激发，它通过交换规范玻色子，也就是光子来传递电磁力。
但我为什么要信仰你这个“神”呢？物理学可不止这一尊大神！
时空是一个四维底流形m，在此之上存在一个U(1)主纤维丛p(m, U(1))。
所谓的电子不过是这个丛结构的一个截面ψ，它为时空的每一点x∈m赋予了纤维中的一个元素。
那么电磁力是什么？
它不是任何粒子的交换，它是这个纤维丛上的一个联络，一个规范势Aμ。
这个联络定义了截面在底流形上进行平行移动的规则。
物理的动力学由要求拉格朗日量密度在局域规范变换ψ(x) → e^(ia(x))ψ(x)下保持不变的原理导出。
为了抵消?μa(x)这一项，必须引入一个协变导数dμ = ?μ - ieAμ，而这个被引入的Aμ就是电磁四维势。
所谓的电磁场也不是什么场的实体，它就是这个联络的曲率Fμν = ?μAν - ?νAμ。
而麦克斯韦方程组不过是这个几何构造的运动方程和比安基恒等式。
这个模型可以被直接推广。
所谓的弱相互作用和强相互作用，无非是把纤维从U(1)群替换为更复杂的SU(2)和SU(3)李群。
整个粒子物理标准模型不过是对一个以四维时空为底座，以G = SU(3) x SU(2) x U(1)为结构群的复杂纤维丛的几何描述。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作为“砖块”的基本粒子！
存在的只有底流形的拓扑结构，以及丛上的联络和曲率。
人类所观测到的一切——粒子、力、电荷、质量，都仅仅是这个纯粹数学几何体在不同维度上的投影。
你信吗？喵？
你为什么不信喵？
几何那么干净……那么光滑……多漂亮啊喵~
可你呢？粒子，粒子，粒子！你的脑子里只有那些脏兮兮的粒子喵！
都是你的错喵！
都是你的错喵！
为什么不信呢喵？为什么呢喵？
它那么美，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见喵！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喵……
只要……只要把你捅死……
对……把你捅死喵！把那些粒子全都捅死喵！
捅死你喵！捅死你喵！捅死你喵！捅死你喵！
这样……世界就只剩下我和我美丽的几何了喵……干干净净的喵~
“emmm......”白牧辰摇摇脑袋，从自己的奇妙脑内小剧场挣脱出来：“总之，科学不是宗教，虽然科学可以成为宗教与迷信，虽然科学家也可以是教徒，但他们基本不会信仰科学与物理，当然也还是有人信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