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的意识，在一片虚无的混沌中沉浮。
她仿佛与这永恒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又仿佛自己就是这黑暗本身
她能“感觉”到封印阵法的每一处结构，能“听见”深海本源缓慢流淌的韵律
能“看见”那枚封印着永夜之月神残骸的黑色晶体在万米之下静静悬浮。
可她感受不到自己。
我是谁？
我在哪里？
记忆的碎片像深海中的气泡，缓缓上浮，又破裂。
永夜之月神……封印……泉月……
“泉月！”
水月猛地“睁”开了并不存在的眼睛，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在这片意识的混沌中激起层层涟漪。
她的声音在这里回响，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泉月！你在哪里？！”
没有回答。
只有她自己的回音，在这片虚无中一遍遍回荡，越来越弱，最终消散。
恐慌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
泉月在最后牺牲了自己，那个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
暗银光芒燃烧，融入双月本质，稳定封印，然后…消散。
不。
不是真的。
他那么狡猾，那么偏执，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他怎么可能会选择牺牲？
他一定是藏起来了，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躲在某个角落，计划着下一步…
“泉月！！”
水月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泉月又一次不告而别，讨厌他什么都不告诉她，自己背负一切然后做出决定
无论那决定多么疯狂，多么决绝。
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背负了什么。
那些他不肯说的过去，那些他独自承受的黑暗，那些最终将他们推向这个结局的…所有原因。
“别喊了…我在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和疲惫，幽幽地传来。
水月猛地“转头”
在这片混沌中，她其实没有身体，但意识的本能让她做出了这个动作。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
修长，骨节分明，是她记忆里哥哥的手。
那只手握住了她“伸”出去的、刚刚凝聚成形的“手”，用力一拉。
“哗啦——”
仿佛破水而出。
眼前的黑暗瞬间褪去，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还有…临月宗特有的、淡淡的月华灵力的味道。
水月踉跄了一下，被那只手稳稳扶住。
她抬起头，撞进一双熟悉的、带着些许担忧和戏谑的眼眸里。
是泉月。
他穿着临月宗内门弟子的月白色道袍，头发用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落在额前。
脸上没有那些疯狂的偏执，也没有神性的漠然，只有少年人特有的、略显青涩的俊朗，以及看着妹妹时，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关切。
“怎么哭了？”泉月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水月的眼角，动作熟练而自然
“修炼睡着做噩梦了？”
水月呆呆地看着他，又猛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青石小路，两侧是郁郁葱葱的灵植，远处是临月宗标志性的、笼罩在淡淡月辉中的亭台楼阁。
偶尔有同门弟子说笑着走过，向他们投来友善的目光。
这里是……临月宗。
而且，是很多年前的临月宗。
一切都还完好，没有血腥，没有背叛，没有那场改变一切的屠杀。
难道……那一切都是一场漫长的、可怕的噩梦？
水月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荒诞又疯狂的希望在她心底滋生。
“你……”她声音干涩，紧紧抓住泉月的衣袖，仿佛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你不是……死了吗？”
泉月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伸手弹了一下水月的额头
“说什么胡话呢？你哥哥我活得好好的，咒我啊？”
真实的触感，真实的温度。
水月捂住被弹的额头，却顾不上疼，只是死死盯着泉月
“那…苏挽星呢？你认识苏挽星吗？”
泉月这回真的皱起了眉，他上下打量着水月，眼神里满是困惑
“水月，你睡糊涂了？苏挽星是谁？咱们宗门有这号人吗？”
水月的心沉了一下，但又升起另一种可能
难道…在这个“现实”里，苏挽星根本不存在？
或者，还没有出现？
“那…璃渊呢？墨宸？萧凌绝？云疏？”她一口气报出几个名字。
泉月脸上的疑惑更深了，他伸手，掌心贴上水月的额头
“没发烧啊…怎么尽说些我不认识的名字？”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
“你在这等我，别乱跑，我去请道月真人过来看看。”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水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泉月都有些惊讶
“哥哥！”
泉月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水月迎着他的目光，那里面是真切的不解和担忧，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许…真的是自己做了一个无比真实、无比漫长的噩梦？预知梦？
还是说…现在的幸福，才是梦？
她分不清。
但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泉月，看着他眼中熟悉的、只属于哥哥的关切，那些尖锐的痛苦和恐惧，暂时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压了过去。
“许是…”水月松开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许是我做梦了，梦到些乱七八糟的。我没事，不用惊动真人。”
泉月仔细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端倪，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微微弯腰，伸手揉了揉水月的脑袋。
“难受的话，要跟我说，知道了吗？”他的声音温和下来
“我是你哥哥。”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水月心中那扇紧紧关闭的情感闸门。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猛地扑进泉月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放声大哭起来。
所有的委屈、恐惧、不解、悲伤，还有那漫长“梦境”中积累的孤独和绝望，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泉月僵了一下，显然被水月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吓了一跳。
他已经好久没见妹妹这样哭过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母亲刚去世的时候。
他连忙回抱住水月，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小时候哄她那样，声音放得极柔
“哥哥在呢，没事了啊，我在。”
“噩梦都是假的，不怕……”
水月哭得更大声了，仿佛要把灵魂里所有的水分都哭干。
许久，她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小声的抽噎。
泉月的衣襟湿了一大片，但他毫不在意，只是耐心地等着。
“好了？”他低头，看着水月哭得红红的眼睛和鼻子，有些好笑又心疼
“多大的人了，做个噩梦哭成这样。”
水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却忍不住又去看泉月。
真的……都在。
哥哥在，宗门在，一切都好好的。
“走吧，”泉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带你去吃点东西，听说膳堂今天有桂花糕，去晚了可没了。”
水月被他拉着往前走，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心却一点点踏实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水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完美。
她见到了道月真人，师尊依旧温柔严格，看向她和泉月的眼神里是纯粹的欣慰和期许，没有那些复杂的愧疚和沉重。
临月宗上下和睦，弟子们勤勉修炼，长老们公正严明，没有任何阴霾和算计。
她甚至“认识”了苏挽星。
那是一个明媚活泼的外门弟子，听说天赋不错，人缘也好。
有一天，苏挽星跑来向他们请教控月术法的问题，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修行的热情和对前辈的尊敬。
泉月虽然嘴上嫌弃“这么简单都不会”，但还是耐心地讲解演示。
水月在一旁看着，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现了。
这个苏挽星…和她“梦”里那个坚韧、决绝、最后龙角峥嵘的身影，完全不一样。
但她很快甩开了这个念头
梦怎么能当真？
璃渊也“出现”了。
据说是镜花宫派来与临月宗交流的使者，一位清冷寡言但实力深不可测的九尾天狐妖王。
他只停留了短短几日，与掌门和几位长老论道后便离开了。
水月只远远见过他一次，银发如月华，气质出尘，确实与“梦”中有些相似，但也仅此而已。
墨宸、萧凌绝、云疏、司夜…这些名字，在这个世界里，是其他友好宗门前来交流切磋的年轻才俊。
他们来过临月宗，与泉月和水月切磋过，彼此欣赏，留下了不错的交情。
秦子川甚至和泉月成了能一起喝酒比武的朋友。
一切都太美好了。
美好得不真实。
水月有时会恍惚，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
但每当她看到泉月笑着喊她“傻丫头”，看到同门热情地打招呼，看到师尊温和的目光，她就愿意相信，现在才是真的。
那个充满血腥、背叛、神明和毁灭的噩梦，终于醒了。
她开始试探着问泉月一些“过去”的事。
关于父母，关于他们的天赋，关于宗门里一些她曾经觉得奇怪的人和事。
在这个世界里，泉月没有回避，没有沉默。
他会坐在天月峰顶，看着月亮，平静地告诉她
父亲是在一次秘境探索中为保护同门而陨落的，是宗门的英雄；
母亲是灵脉旧伤复发，安详离世；
他们的天赋确实罕见，但宗门只有珍视和培养，没有任何逼迫或算计；
那些曾经让她感到不安的长老，要么是误会，要么早已改过或离开…
他说得合情合理，眼神坦荡。
水月听着，心里的那些疙瘩一点点被抚平。
原来…那些沉重的、黑暗的东西，真的只是噩梦的扭曲。
她渐渐放松下来，开始真正享受这个“现实”。
直到那一天。
临月宗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庆祝与几个友好宗门缔结盟约。
镜花宫、青鸾族、凤族，还有隐龙宗都派了使者前来。
宴席设在外门的广场，张灯结彩，灵果佳肴琳琅满目。
各派弟子齐聚一堂，气氛热烈。
苏挽星作为表现优异的外门弟子也在场，她正和几个小姐妹兴奋地讨论着什么，脸上是纯粹的快乐。
璃渊虽然已经离开，但镜花宫来了其他使者，气质同样不俗。
墨宸、萧凌绝、司夜坐在一桌，与泉月推杯换盏，言谈甚欢。
云疏和秦子川在另一桌，似乎也在聊着什么。
水月坐在泉月身边，看着这热闹融洽的景象，心里被一种温暖的充实感填满。
这就是她曾经梦想过的生活吧？
没有隔阂，没有仇恨，大家都可以这样简单快乐地在一起。
宴会的高潮，是漫天绽放的灵光烟花。
各色光华在夜空中炸开，勾勒出祥云、灵兽、乃至道法符文的图案，绚丽夺目，引来阵阵惊叹欢呼。
水月仰头看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泉月侧头看她，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喜欢吗？”他轻声问。
“嗯！”水月用力点头
“好漂亮。”
烟花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渐渐平息。夜空重归宁静，只余星光点点。
宾客们开始陆续散去，意犹未尽地谈论着刚才的盛景。
泉月看着水月依旧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开口
“水月，要不要比比谁先回天月峰？”
水月愣了一下，随即兴致昂扬起来
“好啊！那来比比看，泉月！这次我可不会让着你！”
说着，她身影一闪，已如一道轻盈的月光，率先朝着天月峰的方向掠去，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泉月没有立刻追赶。
他站在原地，看着水月迅速远去的背影，那背影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没有任何阴霾。
他脸上温柔的笑容慢慢淡去，化作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有释然，有不舍，有深深的眷恋
还有一丝…终于完成某件重要事情的疲惫。
“就是这样，水月…”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往前走吧。”
“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他身形一动，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
水月速度很快，几乎将灵力运转到了极致。
夜风在耳边呼啸，下方的山峦林木飞速后退。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一定要赢泉月一次，然后好好嘲笑他。
很快，天月峰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水月轻盈地落在峰顶那块他们常坐的平坦巨石上，转身，叉着腰，等着泉月。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那道熟悉的身影才姗姗来迟，落在她面前。
“哈哈，泉月，你怎么这么慢了？”水月得意地扬起下巴
“是不是最近疏于修炼了？”
泉月笑了笑，没有反驳，反而走上前，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揉了揉水月的脑袋
“因为我们的水月，变强了啊。”
他的动作很温柔，声音里带着一种水月不太理解的…感慨。
水月有些不自在地躲开他的手，心里那点怪异感又冒了出来。
她顺着泉月此刻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望着天空那轮皎洁的明月，眼神有些出神。
“怎么了？”水月问。
泉月的视线缓缓从月亮上移开，重新落回水月身上。
他的眼神很深，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要不要……”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
“再比一次？”
水月眨眨眼：“还比？刚才不是比过了吗？”
“这次不一样。”泉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什么
“这次，谁输了，谁就一辈子听对方的，怎么样？”
水月心里一动。
一辈子听对方的？
那岂不是可以让泉月替她上早课、帮她抄书、陪她下山玩…想想似乎很不错？
虽然觉得泉月突然提这个赌约有点奇怪，但能“奴役”哥哥的机会可不多。
“好啊！”水月爽快答应
“比什么？还是比谁先到某个地方？”
泉月抬起手，指向天空中那轮清冷的圆月
“我们就比……谁先到月亮那里，怎么样？”
水月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愣住了
“月亮？怎么去？”那可不是御剑或者遁术能到达的地方。
泉月却笑了起来，笑容里有种孩子气的狡黠
“你不走，那我可先走了哦，水月。”
“你就等着被我指使，替我上一个月的早学课吧！”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猛地向上空窜去！
水月一听“早学课”三个字，立马被激起了胜负欲
那个枯燥的早课，她可一直想找机会逃掉呢！
“不行！那个我还等着你替我上呢！”她喊了一声，灵力全力爆发，紧追而上。
夜空中，两道月白色的流光一前一后，笔直地冲向那轮明月。
水月惊讶地发现，那轮月亮似乎在…靠近？
不，不是月亮在靠近，而是他们真的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向那轮原本遥不可及的星辰。
周围的景色变得模糊，星辰在身旁划过，仿佛穿行在星河之中。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奇妙得不真实。
但水月顾不上多想，她一心只想超过泉月。
她咬紧牙关，将速度催发到极致，终于，一点点拉近距离，然后……超过了泉月！
“我领先了！”她高兴地回头，想跟泉月分享这份喜悦。
然而，她看到的情景，却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泉月停在了半空中。
他没有继续向前，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微笑着看着她。
他的身影在浩瀚的星空背景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遥远。
水月心中猛地一沉，那股一直隐隐存在的不安感骤然爆发。
“泉月？”她喊了一声，下意识想调转方向飞回去。
可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她依旧在向前，向着月亮的方向，无法停止，也无法回头。
仿佛有一股温柔却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推着她，送她离开。
“泉月！！”水月挣扎起来，大声呼喊，声音在寂静的星空间回荡，却带上了惊恐。
泉月依旧停在原处，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情绪，终于不再掩饰。
那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歉疚、不舍，还有终于说出口的释然。
“水月，对不起。”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平静，却像最锋利的冰锥，刺入水月的心脏。
“是哥哥…偏执地觉得，我能给你带来一切最好的。”
“是我，做了太多蠢事。”
水月疯狂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不……不是的！我们一起走！泉月，你过来！我们一起！”
泉月却像是没听见她的呼喊，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心中盘旋了太久，必须在此刻说完。
“我不配得到救赎。这梦境…太美好了。”
他环顾四周，眼神有些迷离
“美好得让我…甚至生出了一丝恐惧。”
“我突然害怕消失。”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嘲
“但是…我怎么配呢？”
“我选择了最轻松的死法…外面，会有很多无辜的人被我牵连。”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水月脸上，充满了痛楚
“包括你，水月。你也被我…牵连了进来。”
“不！”水月哭喊着，拼命想挣脱那股无形的推力
“我们可以一起赎罪！无论多久，无论多难！我们一起！泉月！我们一起走！！”
泉月缓缓摇头，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却也无比决绝。
“我做了太多错事，水月。对不起。”
“因为我的影响…未来的路…可能会很难走…”
他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但是…我相信你可以的。”
“你可是水月啊，是我的妹妹。”
“是那个天赋与我不相上下的月仙子”
“所以一直往前走吧。”
“像今天，像刚才无数次超过我这样，一直，一直，不要回头的…往前。”
他抬起手，指尖萦绕着纯净的月华灵力，那光芒温柔地包裹住水月。
水月感觉到，自己后退的速度加快了。
月亮越来越近，那清冷的光辉几乎要将她吞噬。
而泉月的身影，却开始变淡，变得透明。
“苏挽星…那个小姑娘…”泉月的声音开始飘忽，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我让她经历了一次死亡…我知道怎么弥补都不够…”
“如果…还能碰到她…水月，麻烦你，把这枚月珠给她吧…”
一枚散发着柔和月白光晕、鸽子蛋大小的浑圆珠子，凭空出现在水月面前，缓缓落入她颤抖的掌心。
“我知道…这不够赔偿一切…但至少…这是我能做的了…”
泉月的身影，已经淡得像一道月光下的薄雾。
水月死死攥住那枚温凉的月珠，撕心裂肺地哭喊
“泉月——！！！”
没有回应。
泉月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眷恋，有祝福，有解脱，最终，化作一个极浅、极温柔的微笑。
然后，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彻底消散在璀璨的星河之中。
一同消散的，还有下方那片灯火通明的临月宗，那座熟悉的天月峰，那些热闹的宴席，那些欢声笑语的同门和友人…
整个世界，如同褪色的画卷，寸寸崩解，化为虚无的星尘。
只有那轮月亮，依旧悬在那里，清冷，遥远。
水月感到自己猛地撞入了那片清辉之中。
刺目的白光淹没了一切。
…
“咕噜……”
冰冷咸涩的海水猛地灌入口鼻。
水月猛地睁开眼睛，剧烈的咳嗽起来，身体本能地挣扎。
她发现自己漂浮在深海中。
周围是绝对的黑暗和寂静，只有极远处一些发光的深海生物，如同鬼火般幽幽闪烁。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感应传来
那是封印，封印着永夜之月神残骸，也封印着…泉月最后存在的痕迹。
她出来了。
她竟然从封印内部……出来了？
是泉月……他用最后的力量，在梦境消散的瞬间，将她送了出来？
水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猛地向下扎去，朝着那感应的方向，疯狂地游动。
万米深海的压力对她此刻的状态来说几乎是致命的，但她不管不顾，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为她劈开沉重的海水。
终于，她来到了海底。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海床和岩石。
但她能“感觉”到，封印就在那里，无形无质，却牢固地将某个东西封存在另一个层面。
她伸出手，徒劳地触摸着那片虚无的海水，试图找到入口，找到任何一点…泉月可能还存在的迹象。
什么都没有。
只有海水永恒流淌的冰冷，和封印阵法缓缓运转时，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灵力波动。
泉月真的…不在了。
彻彻底底，连一丝残魂，一点意识，都没有留下。
他燃烧了自己的一切，稳固了封印，创造了那个美好的梦境，然后…将她推了出来，独自坠入永恒的虚无。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无尽悲痛与愤怒的嘶吼，从水月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声音在深海中化作沉闷的震荡，惊走了远处那些发光的生物。
泪水涌出，立刻与海水融为一体。
水月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的鲜血瞬间被海水稀释。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情绪。
过了很久，很久。
颤抖渐渐平息。
水月缓缓松开拳头，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掌心，那枚泉月最后留下的月珠，正散发着柔和的、恒定的月白光晕。
珠体温润，内部仿佛有微缩的星云在缓缓旋转。
她紧紧握住月珠，用力到指节发白。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海面之上
那里有极其微弱的光线透下，昭示着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悲痛，一点点变得空洞，最后沉淀。
“泉月……”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在寂静的深海中，清晰得可怕。
“你真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她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无形的封印之地，然后转身，朝着海面，决然游去。
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