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昀被那自称洛溪的妖娆女子半推半就地拥入那条幽深小巷时，一股混合着劣质脂粉与潮湿霉变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与主街的馥郁丹香判若云泥。
他任由那无形的魅惑之力丝丝缕缕缠绕上来，如同投入蛛网的飞虫，眼神涣散，脚步虚浮，仿佛真的沉沦在温柔陷阱之中。
洛溪的娇躯紧贴着他，温软吐息拂过耳畔，引领他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
左拐，右转，再折入更窄的岔道，两侧斑驳的土墙挤压着视野，头顶一线黯淡的天光也被逐渐遮蔽，周遭的环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青石板路变成了泥泞的土径，精致的雕花窗棂被破败的木板和茅草取代，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败和廉价酒精的刺鼻气味。
那股试图侵入识海的魅惑之力，随着深入而不断增强，如同试图钻透铁壁的毒针。
然而，陈昀的识海深处，混沌灵海微微荡漾，便将所有侵蚀无声无息地消弭于无形。
他表面依旧是一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内心却冰冷而清醒，默默感知着路径的变化和环境细节。
当眼前豁然开朗时，陈昀心中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意外。
他们竟抵达了一片宛如巨大“城中村”的破败区域。
这里与炼天城主城的繁华景象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仿佛是光鲜锦袍下爬满虱子的里衬。
低矮、歪斜的棚户杂乱地挤在一起，污水在坑洼的路面上肆意横流，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尿臊的味道。
昏暗的灯火从破窗中透出，影影绰绰地映照着三三两两聚拢的身影——衣衫褴褛的散修、眼神浑浊的流浪汉、以及一些面目不善之徒。
陈昀与洛溪的出现，如同投入鲨鱼池的血饵。
一双双眼睛瞬间从阴影中亮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嗜血，牢牢锁定在他们身上。
那些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刃，刮过陈昀的周身，仿佛在掂量他这只“肥羊”的价值。
窃笑声、低语声在暗处起伏，交织成一张无形的恶意之网。
洛溪对此视若无睹，她熟稔地拽着陈昀，穿过这片充满敌意的贫民窟腹地，最终停在了一处相对独立、用粗糙木栅围起来的小院前。
院门吱呀一声推开，院内篝火熊熊，跳动的火焰映亮了围坐的七八个身影。
他们都很年轻，大多十七八岁模样，穿着粗陋，但眼神却透着远超年龄的凶狠与世故。
篝火旁，一个穿着粗麻短褂的青年斜倚在唯一一张破旧的木椅上，正仰头灌着坛中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前襟。
他便是此地的头领。
“哟！四姐回来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少年最先跳起来，嬉皮笑脸地嚷嚷，“又带肥羊啦？这次可别像小七上午弄回来那个穷鬼，浑身上下刮不出二两油！”
“就是，害兄弟们白高兴一场！”另一个瘦高个附和着，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陈昀身上扫视。
洛溪脸上的媚笑瞬间褪去，如同川剧变脸般换上了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
她嫌弃地一把甩开陈昀搭在她肩上的手臂，动作干净利落。
随即，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递给那喝酒的青年。
“南边‘云梭渡’下来的，盯了一天。”她的声音毫无温度，清晰而快速，“在城里各大丹药铺转悠，装模作样谈‘大宗生意’，实则打探消息居多。老五旁听了些，口音土气，问的都是些基础问题，尤其关注四阶灵息丹的价格和功效，明显是第一次来炼天城的小地方雏儿，没什么过硬背景。老八用‘探灵珠’暗中测过，气海未成，命相未显，炼体巅峰的底子。跟商铺谈的‘意向’多在五万灵石上下浮动。不算肥得流油，但也不算瘦。”
她语速极快，条理分明，如同在汇报一份标准的猎物评估报告。
陈昀听得心头暗凛，一股被彻底看透的寒意自脊椎升起。
妈的！
这群地头蛇的踩点功夫竟如此老辣专业！
从下飞舟起就被盯上，自己一路的言行、试探，甚至对丹药的关注点，都被对方摸得一清二楚！
那所谓的“探灵珠”更是悄无声息地窥破了他刻意显露的炼体巅峰修为。
这份情报收集能力，简直令人心惊！
而自己竟毫无察觉，如同瞎子般在对方眼皮底下演了一天戏。
“嗯，马马虎虎。”为首青年接过纸笺，借着火光随意扫了一眼上面的记录，满意地点点头，随手将纸笺丢进篝火。
火焰一卷，瞬间将其化为灰烬。
“魅术解了。”他懒洋洋地吩咐道。
洛溪闻言，纤指对着陈昀的方向轻轻一弹，一个无形的响指在寂静中仿佛炸开。
陈昀立刻感觉到那股一直缠绕在意识边缘的魅惑之力如潮水般退去。
他顺势“清醒”过来，眼神中的迷离迅速褪去，换上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惊骇。
他踉跄后退一步，环视四周凶神恶煞的年轻面孔和跳动的篝火，脸上瞬间布满惊恐：“这……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他这“如梦初醒”的反应，顿时引得院内哄堂大笑。
“哈哈哈！小子，我四姐的滋味如何啊？够不够销魂？”刀疤少年笑得前仰后合。
“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我欺啊！”瘦高个阴阳怪气地揶揄。
“怕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另一个矮胖青年挤眉弄眼。
洛溪只是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陈昀，嘴角挂着一丝讥诮。
为首青年将酒坛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笼罩住陈昀。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小子，废话少说。识相点，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痛快点。省得兄弟们动手，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陈昀像是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挺直腰板，色厉内荏地吼道：“打劫？！光天化日……不，黑灯瞎火之下，你们竟敢在炼天城行此强盗之事！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这番义正言辞的控诉，非但没有震慑住对方，反而像点燃了新的笑料。
院内的哄笑声更加响亮，充满了赤裸裸的嘲弄。
“王法？哈哈哈！这小子还没睡醒呢！”
“就是，跟咱们炸天帮讲王法？天真！”
“喂，小子，听清楚了！”那个被称作小七的十六七岁清瘦少年，一脸痞气地走上前，毫无征兆地抬脚，狠狠踹在陈昀的腿弯。
陈昀“哎哟”一声，顺势一个趔趄，狼狈地摔倒在地，沾了一身泥土。
小七居高临下地指着他鼻子，唾沫横飞：“谁他妈打劫你了？少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这色胚，见色起意，调戏我四姐，欲行不轨！被我们兄弟当场擒获！这是你自愿给的‘惊吓赔偿’、‘名誉损失费’！懂不懂规矩？懂不懂法？”
仙人跳！
而且是极其蛮横、不容分说的强制仙人跳！
陈昀坐在地上，尘土沾了半身，心中却是一片明澈，甚至带着一丝荒谬的感叹。
果然，有光的地方必有影。
炼天城这座丹道圣地，白昼里是流光溢彩、秩序井然的繁华巨城，无数修士趋之若鹜。
而夜幕降临，其阴影之下滋生的污秽与黑暗，便如同这贫民窟的污水般肆意横流。
再完善的规则，也总有阳光照不到的缝隙，总有钻营其间的虫豸。
如同那些传承万载、底蕴深厚的宗门世家，其光芒万丈之下，也必然存在着如眼前这“炸天帮”一般，在资源匮乏的泥潭里挣扎求存、不惜铤而走险的底层修士。
为了活下去，为了那一线渺茫的修炼资源，他们甘愿化身豺狼，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掠夺。
“小子，别瞎琢磨了。”为首青年似乎看穿了陈昀的沉默，重新坐回椅子，用靴子踢了踢篝火边燃烧的木柴，火星四溅。
“我们炸天帮在这片儿混了不是一天两天，讲究的就是个‘只求财，不害命’。你把东西乖乖交出来，我们放你走人，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去告？随便告！执法队的大门朝哪开我都清楚。看看是你这张空口白牙的嘴快，还是我们兄弟‘人证物证’俱全的理硬？”
这番话，彻底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也印证了陈昀的猜想。
这群人如此专业，手法如此娴熟，自己绝非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他们能在这鱼龙混杂的炼天城边缘地带长期盘踞，必然早已打通了某些关节，或者深谙钻营规则的漏洞。
执法力量有限，精力都放在维护主城核心区域和那些大宗门、大商会的利益上，谁会真正在意一个小地方来的、无根无萍的散修是死是活？
每天消失在炼天城各个阴暗角落的“小人物”，恐怕不计其数。
即便偶尔有团伙踢到铁板，撞上硬茬子被执法队剿灭，也不过是风头过后，新的“炸天帮”又会在另一片阴影中悄然滋生。
这便是底层生存的灰色法则，残酷而真实。
陈昀坐在地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起初压抑，随即变得清晰，在篝火噼啪声中显得有些突兀。
他抬起头，脸上已不见丝毫恐惧或愤怒，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轻松。
“呵…搞了半天，原来就这档子事！”
他之前还以为是什么针对性的阴谋陷阱，或是与丹香阁有关的余波，心中百转千回，甚至做好了血战的准备。
结果，兜兜转转，竟只是掉进了一群专业“宰羊”的地头蛇设下的仙人跳局！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灭了他们？易如反掌。
眼前这蕴灵境的头领，加上一群灵海、炼血的小喽啰，在他眼中与土鸡瓦狗无异。
但他瞬间就熄了这个念头。
扫清黑暗？替天行道？毫无意义。
这不过是炼天城庞大阴影下微不足道的一角，灭了这个“炸天帮”，明天还会有“裂地帮”、“覆海帮”冒出来。
他陈昀不是救世主，也没兴趣当正义使者。
然而，就在这啼笑皆非的荒诞感中，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花，骤然闪现！
地头蛇！
这群人，正是最了解炼天城犄角旮旯、三教九流、消息渠道的地头蛇！
他们盘踞在此，耳目众多，手段灵活，对城中的风吹草动、生面孔的往来，恐怕比官方的执法队还要敏锐！
自己苦寻无果的墨琼和啸天，若他们真的在炼天城停留过，或者曾在此地与人接触、留下痕迹，这些如同城市“毛细血管”般的地头蛇，会不会掌握着某些官方渠道永远无法触及的线索？
与其自己像个无头苍蝇般在偌大的炼天城盲目寻找，眼前这群送上门的“专业情报贩子”，岂不是现成的助力？
让他们帮自己找人，效率恐怕远超预期！
这个念头一起，陈昀看向眼前这群凶神恶煞、等着他“孝敬”的炸天帮成员，眼神瞬间变得玩味起来。
嘴角，也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算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