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璟城西区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
陈昀租住的小院门扉被轻轻叩响,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开门一看,陈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门外站着的,竟是那位周家大少,周一炜。
“周兄?”陈昀侧身将他让进院中,目光带着询问,“不知周兄如何寻到此地?真是好本事。”这处租住的小院位置僻静,他自认行踪还算低调。
周一炜踏入小院,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院内简朴的陈设,最后落在陈昀脸上,笑容温和中带着一丝了然:“陈兄见笑了。这宏璟城虽大,却也自有其脉络。西城方圆数百里,势力盘根错节,各家都有其经营的‘地盘’。说来惭愧,这一片区域,正是我周家与那杜家共同经营之所。想在此地寻个人,对我们而言,并非难事。”
他语气坦然,并无炫耀之意,更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陈昀闻言,心中顿时了然。
原来如此!自己竟是住在了这两家“地头蛇”的眼皮子底下。
难怪对方能精准找上门。
恐怕自己一行这几日的行踪,对方早已了如指掌,连昨晚吃了什么菜都一清二楚。
他无奈地笑了笑:“倒是陈某疏忽了。周兄请坐,不知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两人在院中石凳坐下。
周一炜收敛了笑容,神色带上几分郑重:“实不相瞒,陈某此来,是为提醒陈兄。昨日那杜云飞,恐不会善罢甘休。”
“哦?”陈昀眉头微挑,显得颇为意外,“周兄何出此言?昨日冲突,陈某自认已极力克制,并未伤及杜少分毫,便是他那两位护卫,也不过是皮肉之苦,稍作调息便可无碍。这点小事,何至于纠缠不休?”
周一炜轻轻摇头,语气带着对杜云飞秉性的深刻了解:“陈兄有所不知。杜云飞此人,骄纵跋扈已成习惯,在他眼中,那两个护卫的伤势不值一提,他真正在意的,是昨日当众被你挫了威风,折了面子!尤其是在我面前丢了脸面。对他而言,这口气不出,他日后在这西城街面上,便觉抬不起头来。”
陈昀嘴角微微抽搐,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他行走诸界,历经生死,从未想过竟有人会因为这点街头口角便睚眦必报至此。
“这……未免太过小肚鸡肠了些?”他忍不住叹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的‘体面’,陈某今日算是领教了。”
周一炜立刻正色道:“陈兄此言差矣,可莫要将我与那杜云飞混为一谈!我周一炜行事,自有分寸,断不会因这等无聊颜面而肆意妄为。”他急于与杜云飞划清界限,神情颇为认真。
“多谢周兄坦诚相告。”陈昀拱手致谢,随即疑惑道,“不过,据陈某观察,至今也未见杜家有何动作?”
“杜家自然不会出面。”周一炜解释道,“杜家乃宏璟城望族,自有其体统格局。杜云飞胡闹,不代表整个杜家会跟着他胡闹。问题的关键,在于他那位兄长——杜云天!”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据我所知,昨日冲突过后不久,杜云飞便乘坐飞行灵兽,直奔中城区的轩辕学宫而去。他的目标,正是他那位兄长!”
陈昀的眉头渐渐锁紧。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只想在这宏璟城安稳休整些时日,领略一番人族核心大城的风貌,再按计划前往蓝林界,为何麻烦总是不请自来?他沉声问道:“周兄,这杜云天……究竟是何等人物?”
周一炜略微整理思绪,缓缓道来:“杜云天与杜云飞乃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可惜他们母亲早逝,杜家家主妻妾众多,庶出子女亦不在少数。在那等大家族中,亲情淡薄,勾心斗角乃是常态。他们兄弟二人幼年失恃,在家族中受了不少冷眼排挤,相依为命长大,感情极为深厚。”
“只是,”周一炜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与凝重,“这两兄弟的性情与际遇,却是天差地别。杜云天自幼便懂得隐忍,心性坚毅沉稳。及至展露天赋,身负六阶命相‘裂空剑魄’,一举拜入人族顶尖学府‘轩辕学宫’,从此一飞冲天。更关键的是,三年前的紫云秘境之行,他不知如何搭上了一位从上界降临的大人物,鞍前马后,办事得力,颇得赏识。如今,他已是洛山界轩辕学宫弟子中的翘楚,隐隐有领军之势。那位大人物指缝间偶尔漏下的一点资源,都足以让杜家受益匪浅,其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他最后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此人,才是杜家真正的未来,也是我们周家……最大的隐忧。”
陈昀默默消化着这些信息。
一个天赋卓绝、背景深厚、又极其护短的兄长……确实是个棘手的麻烦。
他追问道:“他如今修为如何?”
“传闻已至灵海境后期,距离觉醒命相、踏入蕴灵境仅一步之遥!”
周一炜加重了语气,“更关键的是,他背后站着轩辕学宫,代表着某种‘官方’的意志。若他存心要为难陈兄,手段绝非仅限于武力冲突,官府文书、坊市禁令……种种无形枷锁,防不胜防。”
“多谢周兄坦诚相告,陈某感激不尽。”陈昀再次郑重道谢,心中已有了计较。他看向周一炜,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周兄今日前来示警,陈某承情。只是,周家如此助我,不知有何所求?”
周一炜迎上陈昀的目光,坦然道:“陈兄快人快语。实不相瞒,昨日目睹二位出手,气度不凡,实力远超表象,绝非池中之物。我周家在此经营,深知强援难得。今日之举,只为结一份善缘,他日若有机缘,或能守望相助。”
他语气真诚,并无遮掩。
陈昀闻言,心中了然。
这是周家看中了他和墨琼的“潜力”,提前下注投资。
他点点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周家的善意,陈某心领了。至于杜家之事,我自有应对之法,不劳周兄费心。”
他心中早已有了底牌——源自《易形术》!
此术玄妙异常,凝神境下难以窥破。
更妙的是,啸天这头天赋异禀的狼妖,竟还在不断尝试改良此术,按其构想,未来甚至能模拟变换灵魂气息!
若真能成功,便是融神境大能当面,也未必能看穿他们的伪装。想走?随时都可以!
周一炜见陈昀神色从容,言语间自有底气,便知对方绝非虚言恫吓。
他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结交贵在自然,强求反而不美。
于是起身笑道:“如此甚好。陈兄心中有数,周某便放心了。若有任何需要,尽可到西市‘百川楼’寻我。告辞。”他拱手一礼,飘然离去。
周一炜离开后的两天,宏璟城西区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杜家那边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登门寻衅,甚至连一丝暗中的窥探都未察觉。
墨琼那敏锐得近乎野兽的直觉,也未捕捉到任何针对他们的敌意气息。
然而,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陈昀心头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他在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中刻入骨髓的直觉。
杜云飞那怨毒的眼神绝非作伪,杜云天也绝非息事宁人之辈。
这潭水,表面平静,底下却不知酝酿着怎样的暗流。
与此同时,轩辕学宫内。
杜云天派出的两名精干弟子已悄然返回复命。
他们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幽魂,恭敬地站在杜云天面前,低声汇报着连日来的观察。
“师兄,目标二人行踪规律,每日多在坊市酒楼流连,并无异常交际。周家周一炜确于前日登门拜访,停留约半个时辰后离去。此后,目标二人依旧如常,未见丝毫紧张或转移迹象。”其中一人语速平稳地陈述。
“哦?”杜云天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周家既已示警,他们却如此有恃无恐?是有所依仗,还是无知者无畏?”他沉吟片刻,追问道,“那条灵兽呢?”
另一名弟子立即补充:“回师兄,属下仔细确认过,那绝非寻常犬类,确为狼形灵兽,观其气息凝练,隐露凶威,至少是二阶巅峰之境!其灵智似乎颇高,警觉性极强,属下等不敢过分靠近探查。”
“二阶巅峰灵兽?”杜云天眼中精光一闪,兴趣被勾起了几分,“可曾探得根脚来历?”
“属下无能。”弟子垂首,“此二人确系外来散修,初入宏璟城不过旬日,过往如一片空白,无从查起。”
杜云天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摩挲着下巴,眼中算计的光芒闪烁:“罢了。既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又有如此灵兽在侧……寻个合适的机会,给他们个深刻教训便是。记住,下手要有分寸,莫要闹出人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至于那头狼兽,”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务必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若能驯服调教一番,给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带在身边,也算多一份保障。”
他挥挥手让两人退下。
对于陈昀和墨琼,他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两个实力尚可的散修罢了,或许有些奇遇,但在这宏璟城,在轩辕学宫面前,翻不起什么大浪。
得知对方护卫连轻伤都算不上后,他心中那份因“一招制敌”而起的谨慎也消散了大半——看来是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护卫太废物了。
杜云天的思绪很快转移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翻涌的云海,眉头微蹙,心中涌起一阵紧迫与压力。
三年前,姬家麒麟儿姬梵夜驾临洛山界,主导紫云秘境之事。
杜云天凭借过人的机敏和沉稳的办事能力,成功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姬梵夜面前崭露头角。
他鞍前马后,将姬梵夜交代的诸多琐碎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在一些关键信息的收集和传递上,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效率和准确度。
姬梵夜对他颇为满意,临行返回上界之前,不仅赐下了一些对洛山界修士而言堪称珍宝的丹药和护身法器,更留下了一道隐秘的指令——暗中查探紫云秘境中那几个身份神秘、手段诡异、最终搅动风云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之人的下落和根脚!
这道指令,如同悬在杜云天头顶的一把无形之剑,也是他通往更高层次的阶梯。
他深知这是自己最大的机遇,若能有所发现,立下功劳,必然能得到姬梵夜更深的赏识和更丰厚的赏赐。
届时,带弟弟离开这令他厌恶的洛山界,彻底摆脱那个冰冷无情的家族牢笼,便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然而,三年过去,他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几乎动用了杜家在洛山界的所有暗线,甚至借助了轩辕学宫的部分情报网络,却如同大海捞针。
那几个人,仿佛真的从世间彻底蒸发,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
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这让他倍感挫败,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姬梵夜虽未催促,但这份悬而未决的任务,始终是他心头的一块巨石。
“凭空消失……”杜云天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鹰,“你们究竟……藏在哪里?”他脑海中再次闪过姬梵夜那深不可测的身影和其背后所代表的滔天权势,握紧了拳头。这份功勋,他势在必得!
小院内,陈昀坐在石凳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糙的桌沿。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院中,映出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他心头那缕因过度平静而生的阴霾。
“老大,这两天太平静了,有点不对劲。”墨琼擦拭着他的离火炉,眉头微蹙。
他虽不如陈昀心思缜密,但野兽般的直觉让他也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啸天趴在陈昀脚边,耳朵警惕地竖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幽绿的狼眸扫视着院墙的阴影处。
“嗯,感觉到了。”陈昀缓缓点头,目光投向院墙外鳞次栉比的屋脊,“杜家毫无动静,周家示警在前……这杜云天,要么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要么就是在憋着什么更麻烦的手段。无论是哪种,都让人不舒服。”
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没必要耗在这里了。”陈昀语气平静地做出决定,“我们本就是为了见识宏璟城,休整一番。如今该看的也看了,该吃的也尝了。与其留在这里提防暗箭,不如按原计划,去星辰商队,离开洛山界。”
他并非畏惧那杜云天。墨琼已是灵海境,战力不俗;自己炼血巅峰的肉身配合《森罗灭天拳》,加上啸天这头天赋异禀的二阶巅峰狼妖,三人联手,便是对上灵海境后期,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更何况,他们最大的底牌是《易形术》!啸天最近改良此术颇有心得,虽未能完全模拟灵魂气息,但遮掩形体、混淆气机已愈发纯熟。
想走,随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真正让他萌生去意的,是那种被无形阴影笼罩的感觉,以及一种更深层的直觉——此地不宜久留。宏璟城虽大,但杜家的触角就在脚下这片区域。周家虽有善意,但终究是利益关联。
他不想卷入这两家乃至可能牵涉到轩辕学宫、甚至更上层势力的纠葛之中。
他们的路在远方,在更广阔的天地,在追寻自己的道途。蓝林界的炼丹传承,墨琼需要;而他自己那“以细胞为海”的独特修行之路,也需要见识更多的世界,寻找更多的可能。
“收拾一下,”陈昀对墨琼和啸天说道,“我们明日便去寻星辰商队。这宏璟城……是时候说再见了。”
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一片暖金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