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的铁皮压在肋骨上,像块冻透的铁板。顾轩一寸寸往后退,膝盖磨着管道内壁,动作慢得几乎听不到声音。他不敢快,怕震动传到地板,引来底下那帮人回头再搜一遍。
直到背脊撞上卫生间角落,他才停下,手肘撑地,喘了口气。指尖发麻,袖口那颗檀木珠硌着掌心,还在。
他没急着爬出来,耳朵贴着瓷砖,听着外面动静。脚步声没了,扫描仪的蜂鸣也断了。整栋楼静得像被抽了空气。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
顾轩屏住呼吸,等了十秒,才把它掏出来。屏幕亮起,信号条跳了一下,又灭。他没联网,只开了离线模式,草稿箱里那条“等风”还在,没发送。但右下角弹了个小红点——《都市晨报》系统回执:【第17段草稿已进入优先审阅队列】。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手指一点,删了草稿。
不用再等了。风,已经吹进来了。
他拧开警用频段接收器,天线拉出半截,调到预设频道。耳机里先是沙沙的杂音,像老收音机没调准台。五分钟后,三声短促蜂鸣响起——嘀、嘀、嘀。
接头码。
紧接着,一段加密语音自动解码播放,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
“顾轩,我看到了。风,已经来了。”
是陈岚。
顾轩闭了闭眼,喉咙动了动。不是激动,是绷太久突然松弦的那种酸胀。他没回话,也没动。他知道陈岚不会等他回应,这种时候,沉默就是确认。
他把接收器塞回包里,慢慢爬出通风口。身体僵得像块木头,肩膀一动就咯吱响。他没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灰光,走到书桌前坐下。
打印机还冒着一丝余温。硬盘烧了,但主卡槽里的存储卡没动。真正的证据,早就混在十七份“灾后宣传稿”里,飘进了媒体后台。只要有一篇被点开,日志就会留下痕迹。删不掉,抹不去。
他打开林若晴留的后门接口,伪装成“宣传稿格式校对请求”,往省厅宣传处发了一条指令:
“台风眼静,可入云层?”
这是他们早就约定的暗语。意思是:外部封锁已成,内部是否还能打通?
发完,他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
两小时。
他等了整整两小时。
手机震动第二次。
同一接口回了一条“排版错误修正清单”,附件里夹着一行异常代码。他用预设密钥解码,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银匙已热,咖啡待你。档案室b-7,七点整。”
顾轩嘴角扯了一下。
陈岚动了。
“银匙”是她审讯时的习惯动作——每次问到关键点,她都会用银色钥匙状的U盘在桌角轻敲三下,象征“开启密档”。“咖啡待你”是接头暗号,意思是她将以公务名义调取材料,全程备案,合法合规。
b-7,省厅地下档案库的监察专档区。只有她这种级别的内审人员才有权限单独进出,且所有操作实时上传中央监察组预留通道。
这意味着,她不只是帮忙藏证据,而是要把整套材料,堂堂正正地送进制度流程。
他立刻回拨加密频道,语音输入三条信息:
“十七份伪装稿件已入审稿池。”
“周临川最后信号在终南山道口,疑似被控。”
“主证据在我手上,随时可移交。”
发完,他盯着屏幕,等回应。
不到十分钟,陈岚的语音跳出来,声音比刚才更沉:
“你负责点燃火种,我负责引燃雷管。”
顾轩手指一顿。
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火种是舆论,是民间声量,是让事情没法再压下去的势能。而雷管,是体制内的爆破点——必须由内部人亲手引爆,才能让整座腐败的墙,轰然倒塌。
“我母亲当年也是被这样抹去的。”陈岚的声音低下去,“档案封存,记录清零,连死亡证明都没留。这一次,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消失。”
顾轩没说话,只是把那串檀木珠从袖口扯出来,攥在手里。
他知道陈岚说的是谁。
三年前,省厅一位老审计员因追查专项资金流向,被定性为“精神失常”,送进疗养院,三个月后“突发心梗”去世。家属连尸检都没能做。那人,就是陈岚的母亲。
那时候没人敢说话。
现在,轮到她了。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六点四十七。
离七点整,还有十三分钟。
他打开打印机,把主存储卡重新插进隐藏卡槽。这不是为了备份,而是做个姿态——万一陈岚那边出问题,他还能立刻启动第二套方案。
手机又震。
是陈岚发来的实时定位截图:她已进入省厅地库,b区电梯正在下行。附言只有一句:
“b-7门禁已刷,监控开启。”
顾轩盯着那张图,忽然觉得胸口松了。
不是轻松,是终于有人站在了战线的另一端。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拿起笔,在《复盘报告》扉页写下一行字:“证据移交程序启动,时间:7:00,地点:省厅b-7,执行人:陈岚。”
这是记录,也是见证。
七点整,他按下录音键。
耳机里传来金属门开启的嗡鸣,接着是脚步声,规律、稳定,属于陈岚。她进了档案室,刷卡,输入权限码,系统提示音响起:
【b-7监察专档区,访问权限确认。本次操作将同步上传至中央纪委驻地联络组数据通道。】
顾轩闭上眼。
成了。
陈岚没有调取某一份文件,而是直接启动了“台风应急项目全流程复核”程序。这意味着,所有与王金强相关的审批记录、资金流向、签字影像、会议纪要,全都被打上“监察复审”标签,自动归档至中央通道。
一旦进入这个流程,就不再是“举报材料”,而是“正式立案依据”。
她不是在帮忙藏证据。
她是在亲手,把证据变成子弹。
耳机里,陈岚的声音响起,冷静得像在念文件:
“第一项,刘建华账本残页与血书复件,编号047,已录入。”
“第二项,加密录音破译文本,编号048,已录入。”
“第三项,卫星定位记录与行车日志交叉比对报告,编号049,已录入。”
“第四项,媒体端十七份待审稿件元数据提取报告,编号050,已录入。”
每报一项,顾轩的心就落一分。
他知道,这些编号一旦生成,就再也删不掉了。
“最后一项。”陈岚顿了顿,“主证据,檀木珠内存储卡内容,待移交时同步录入,编号预留051。”
顾轩猛地抬头。
她知道主证据在哪。
但她没问,也没催。她只是留了个空位,等着他亲手放进去。
这才是真正的支援——不越界,不抢功,只在最关键的位置,搭一座桥。
耳机里,陈岚的声音低下来:
“顾轩,我在等你。”
顾轩没动。
他知道,这句话不是催促,是承诺。
他低头看了眼袖口那颗檀木珠,轻轻摩挲了一下。
窗外,第一班地铁的轰鸣由远及近。
他站起身,把《复盘报告》合上,塞进公文包。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一闪。
一条未标记来源的消息弹出来:
【终南山道口监控恢复,发现一辆无牌稽查车,车内有搏斗痕迹,警用手电遗落路边。】
顾轩瞳孔一缩。
那是周临川的。
他立刻调出加密频道,语音输入:
“陈岚,周临川可能已被拘押,位置在终南山道口,有暴力迹象。”
“我需要你以监察名义,立即申请现场勘查令。”
“现在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