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顾轩把SIm卡抠了出来,指甲在金属触点上刮了两下,扔进水杯。他没喝水,只是盯着那张在灯下泛着油光的染血纸片,慢慢把它塞进《复盘报告》的扉页。纸角那点暗红,像是干透的铁锈。
他合上文件夹,指节压着封面那行小字:“为民者,不惧暗室”。
窗外雨开始砸下来,一声比一声重。他没开灯,靠着墙坐到地板上,公文包搁在膝盖,手一直没离开内袋。檀木珠还在,硌着掌心,像一根没断的弦。
突然,窗台传来轻响。
他猛地抬头。
一枚冰糖,静静躺在水泥台上,透明包装纸在闪电照过时反了一下光。
顾轩起身,没开灯,贴着墙摸到隔壁。门虚掩着,屋子里一股陈年霉味混着烟草味。他推开门,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车灯,看见周临川坐在角落的旧木凳上,手里捏着一支老式警用手电,光斑斜斜打在地上,照出一本烧焦边角的警察日志。
“你来了。”周临川声音不高,没抬头,“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怎么在这?”顾轩靠门站着,没动,“文印店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从你出门就跟上了。”周临川翻了一页日志,纸页脆得像要碎,“你进店前十分钟,我清了前后两条街的监控死角。你出来时,我看到你包里多了三本册子。”
顾轩沉默。
“他们盯你,也盯我。”周临川合上日志,抬头,“但你女儿那条短信……不是冲你,是冲我们所有人。”
顾轩拳头攥紧:“他们动孩子……”
“所以你得藏好。”周临川站起身,从内袋抽出一个牛皮信封,放在桌上,“我也得准备好。”
顾轩打开信封,里面是枪证、卧底档案、一张烧了一半的警员编号牌。还有一张泛黄的纸——出生证明复印件,产妇姓名是他妻子的名字,死亡时间写着“凌晨两点十七分”,旁边一行手写批注:“暂缓通行令,王金强签”。
“三年前那天,我老婆羊水破了。”周临川声音平得像在念案卷,“救护车卡在南江大桥检查点,说上级没放行,不能过。我跪着求人,对方只回一句‘等通知’。等通知下来,人已经没了。”
顾轩喉咙发紧。
“我那时候是刑侦队新人,不敢问,不敢闹。”周临川盯着他,“我甚至替他们写过‘程序合规’的报告。可我知道,那一晚,我亲手把她送进了火葬场。”
他顿了顿,把配枪卸下来,弹匣抽空,只留下空枪壳,别在腰带上。
“这次不一样。”他说,“我不再等通知。”
顾轩想说话,却被他抬手拦住。
“明早六点,我去终南山道口。”周临川说,“王金强那辆车,只要动,我第一个知道。你要是出事,我替你挡。”
“你疯了?”顾轩声音压着火,“你这不是掩护,是送死!三年前你听命,现在你就要用自己的命去填?”
“我不是天命。”周临川直视他,“我是还债。还给那个没出生的孩子,还给所有被‘等通知’耽误的人。”
他从警服内袋掏出一块布,慢慢展开——是那张血书原件,边缘焦黑,中间“三十七号仓”三个字像刀刻出来的一样。他把布摊在桌上,拿起针线,一针一针,把血书缝进旧警服内衬。
顾轩看着他手指被线勒出红痕,没再劝。
雨越下越大,屋顶开始漏水,一滴一滴砸在铁皮桶里,像倒计时。
电忽然断了。
屋里黑成一片,只有手电筒的光圈在地上晃了一下。顾轩摸出手电,打开,光束照向周临川。
他正把警服穿上,动作很慢,像是在参加授勋仪式。领章歪了,顾轩走过去,伸手帮他扶正。指尖碰到那颗铜扣,磨得发亮,边缘有道细痕——和他袖口那颗檀木珠,是同一批纪念品。
“这扣子……”顾轩低声道。
“你老婆单位发的。”周临川笑了笑,“她那年还说,谁戴着它,就得对得起这身皮。”
顾轩没说话,只轻轻按了按那颗铜扣。
两人在黑暗里站着,谁也没动。
过了很久,周临川才开口:“顾轩,我要是倒了,别收我骨灰。烧了,撒在南江大桥底下。让水冲着,哪天台风再来,也冲不走我那晚的债。”
“你不会倒。”顾轩声音沉,“我要是活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你的名字刻进应急系统烈士名录。”
“别刻。”周临川摇头,“我不求名。我就想,下次台风来,哪个干部值班,能为一个孕妇,停一分钟。”
屋外雷声炸响,雨砸在窗户上像子弹。
顾轩从包里抽出一本《复盘报告》,塞进周临川怀里:“那你把这本带着。万一你被拦,就说你在做灾后巡查。这是公开文件,他们不敢当场撕。”
周临川接过,翻开第一页,看见夹层里的檀木珠拓印图,边缘那行小字还在:“为民者,不惧暗室”。
他轻轻摩挲那行字,然后合上,把书塞进警服内袋,正好压住血书。
“行。”他说,“那我走了。”
“等等。”顾轩突然叫住他。
周临川回头。
“你空枪壳戴着,万一碰上真枪……”
“我知道。”周临川拍了拍腰间,“我不打算还手。我就是个活路标,让他们知道——有人在盯。”
他拉开门,风雨灌进来。
顾轩站在门口,看着他背影一步步走进雨里,警服领章在闪电照过时闪了一下,像没熄的火。
突然,周临川停下,转身。
“顾轩。”他声音被雨声撕得断断续续,“你要敢把证据藏起来,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顾轩站在门口,没动。
周临川笑了笑,抬手敬了个礼,转身走进雨幕。
顾轩关上门,背靠门板滑坐在地。他摸出加密频道的设备,开机,信号绿灯亮起。公文包放在身侧,《复盘报告》摊开在腿上,空枪壳静静躺在纸页之间。
屋外雨声如鼓。
他把檀木珠从袖口拨到掌心,拇指压着那颗最磨手的珠子,来回碾了两圈。
指尖传来熟悉的钝痛。
他没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