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将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便是最鲜明,也是最残酷的诏书。
温热的血液顺着高台边缘缓缓滴落,“滴答”、“滴答”,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敲碎了场下所有旧将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朱平安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煞白的脸,没有半分停留。
他缓缓坐回帅位,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聒噪的苍蝇。
“朕宣布。”
淡漠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绝对权威。
“自今日起,擢升兵部尚书戚继光为京畿部队总教习,总领京城禁军、卫戍部队,共计五万兵马的整训事宜!”
“凡军中事务,戚将军之令,如朕亲临!”
此言一出,戚继光面容冷肃,向前一步,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金铁之声。
“臣,领旨!”
他没有丝毫客套,直接从怀中拿出一卷早已拟好的竹简,当着所有人的面,“哗啦”一声展开。
“即刻颁行《练兵纪要》!”
“一,每日五更起床,闻鼓即起,半刻钟内必须着甲列队于校场,违者,鞭二十!”
“二,每日操练前后,负重越野十里,不能完成者,罚当日无肉!”
“三,内务须整洁划一,被褥叠成方块,甲胄兵器擦拭无尘,违者,罚通宵站岗!”
“四,废除原有各营编制,以‘战、训、法’为核心,重新编组,行三三制队列操练!”
一条条,一款款,皆是闻所未闻的严苛军令。
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京城大爷兵,何曾受过这种苦楚?
新规颁布的当天,整个禁军大营,彻底炸了。
哀鸿遍野!
清晨五更天,天还未亮,刺耳的集合鼓声便如同催命符一般,响彻大营。
无数士兵睡眼惺忪,衣衫不整地冲出营房,在冰冷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快!快!快!你们是没吃饭吗?一群娘们!”
戚继光和他亲自挑选出的教官,手持皮鞭,在队列中来回巡视,但凡有动作慢了半拍的,毫不留情的鞭子便呼啸着抽了上去。
“啪!”
皮开肉绽!
紧接着的负重越野,更是成了人间地狱。
许多平日里酒色过度的将官,跑了不到两里路,便口吐白沫,瘫在地上,如同死狗。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同情的搀扶,而是李嗣业和他麾下那群沉默如铁的陌刀军。
“拖走!罚跑二十里!跑不完不准吃饭!”
李嗣业的声音,比他手中的陌刀还要冰冷。
仅仅三日。
这地狱般的操练,便彻底击溃了许多人的心理防线。
当晚,趁着夜色,超过百名士兵串联起来,试图从大营西侧的偏僻角落翻墙逃跑。
他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当他们刚刚翻过围墙,迎接他们的,却是数百支早已上弦的冰冷弩箭,和李嗣业那张毫无感情的脸。
“擅离军营,形同叛逃,按军法,当斩。”
“但陛下有好生之德,念尔等初犯。”
李嗣业顿了顿,森然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吓得瘫软在地的逃兵。
“重打一百军棍,以儆效尤!”
第二日清晨,全军集结。
一百名逃兵被扒去上衣,死死按在长凳上。
陌刀军的行刑队面无表情,高高举起了浸过水的军棍。
“打!”
“啪!啪!啪!”
沉闷的击打声,混合着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大营上空。
一棍下去,便是血肉模糊。
十棍下去,已是筋断骨折。
一百棍打完,哀嚎声早已停息,只剩下一百具血肉模糊,不知死活的躯体。
这恐怖血腥的一幕,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与反抗之心,彻底碾碎。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折磨与死亡时。
朱平安的第二道旨意,到了。
由平准令沈万三亲自带队,皇家银行筹备处的官员们,抬着一箱箱崭新的、还带着墨香的“飞钱”,直接进入大营。
他们绕过了所有的都尉、校尉,在每一名普通士兵的面前,设立了发饷点。
“大头兵张三,月饷三两,全额发放!”
“火头军李四,月饷二两五钱,全额发放!”
一名名士兵,目瞪口呆地从官员手中,接过了那制作精美,印着神医华佗头像,还带着皇帝玉玺印记的“飞钱”。
这是他们当兵数年来,第一次,拿到足额的军饷!
不仅如此。
大营的伙房,也被皇帝的御厨接管。
当天中午,所有士兵的饭盆里,都出现了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大块的,冒着油光的红烧肉!
那一瞬间,整个大营,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士兵,端着饭盆,看着碗里那颤巍巍的肥肉,又看了看怀里那崭新的“飞钱”,再回想起这几日的地狱操练和那一百具血肉模糊的身体……
一股无比复杂,却又无比强烈的情绪,在他们胸中轰然炸开!
皇帝陛下……他一边用最严酷的手段折磨我们,一边又给了我们从未有过的尊严与饱足!
“噗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
紧接着,黑压压的,成千上万的士兵,全都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跪倒在地!
他们没有山呼万岁,只是沉默地,将头埋下。
但那无声的寂静,却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力量!
怨气,在这一刻,悄然转化。
一种名为“忠诚”的种子,开始在这些最底层的士兵心中,生根发芽!
然而,士兵们的感激,却成了中下层将官们心中,最恶毒的诅咒。
军饷,不再过他们的手。
兵血,再也喝不到一滴。
他们所有的财路,被朱平安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彻底斩断!
仇恨,如同毒草,在他们心中疯狂滋长。
终于,有人忍不了了。
禁军副统领周泰,其堂妹正是被抄家的江南林家的一名偏房小妾。
新仇旧恨,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是夜,他秘密串联了十几名同样被断了财路,对戚继光恨之入骨的将官,聚集在一处偏僻的营帐之内。
“弟兄们!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被那个戚继光玩死!”
周泰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凶光。
“我等世代将门,岂能受此侮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他凑上前,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明日便是夜间突击演练,到时候,我们只需如此……这般……”
一个狠毒的计划,在昏暗的烛光下,悄然成型。
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
却不知,就在他们营帐的顶上,一名东厂的番役,如同一只壁虎,将他们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刻钟后。
一份加急密报,出现在了朱平安的御案之上。
曹正淳躬身侍立,等待着圣裁。
朱平安看完密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残酷的笑意。
他提起朱笔,在那份密报的末尾,只批了四个字。
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