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楼的汉白玉广场比我家的大。
最起码有四个大。
我都不知道修这么大要干什么。
我第一次造访静楼时，九百弟子列阵于此，稀稀落落的，根本填不满……
不过今天铺满了。
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六十四座擂台，如同棋盘上的棋子。
由于大比前三日是秘境试炼阶段，此刻每座擂台之上，都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能量泡影。
泡影内部光影流转，隐约可见山川河流、奇诡地貌，显然各自包裹着一方独立的小世界。
擂台下方，参赛的修士们已经开始按区域集结，人声鼎沸，灵光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这次大比保密工作做的相当好，我到了现场才知道采取的是多人一组秘境的进行考核。
我看向壹号擂台。
小师姐沈鸢的签位就在那里。然而，当我扫过擂台前聚集的修士时，竟清一色都是乘霄境修士。
黑幕，妥妥的黑幕。
他们故意控制乘霄选手的数量！
算了。
反正沈鸢没事了。
比赛结果也无所谓。
安全第一。
带着小师姐来到壹号位擂台前。她背着小手，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腰肢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很不老实的听我训话。
“看见情况不对就弃赛。”
“好哦。”
“一定照顾好自己。”
“好哦。”
“不许涉险！不要逞强！不要恋战！”
“好哦。”
“不要……”
“随安，你好烦哦！我是你小师姐诶！不应该我训你么！明明几个月前你还很崇拜小师姐来着！哼！”
她背着手，还站在那里扭啊扭的，一脸的不耐烦，那双笑眯眯的双眼已经瞥向旁边，看别人家的仙剑去了。
我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哎呦！”
“我说的话你要听进去！”
沈鸢一只手揉着一鼻子，一只手打了我一下。
“我听的很清楚！”
“小师姐！”
沈鸢见我沉着脸，便道：“好嘛好嘛。别瞪我了，好吓人！你不觉得你小师姐的武力值很高么！”
“有多高啊？”
沈鸢忽然伸直了胳膊，举过头顶，踮起脚尖，挺起胸膛，双手画了好大一个圆！
“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那——么高，也不行！”
小师姐哼哼道：“不是我说大话，随安，就算是现在的你，也未必能打过我的！话说你在外面不是能看见里面的情况么？”
没错。
我身为掌门要与其余掌门一并观礼，能同时看见六十四个泡影的情况。
可能我多少有些创伤后遗症，只要沈鸢不在谓玄门，又或脱离我的视线，脑子里就会出现她那凄惨的模样。
沈鸢：“……”
沈鸢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伸出双手，抓住了我的手。
我微微一怔。
抬起头，就见小师姐笑吟吟的眸子，灿若星辰。
“好啦，小师弟，我不会有事的。一个三仙大比而已！我向你保证！如果有事，我就吹哨子！”
“嗯，好。”
“嘿！那我进去了”
等她走进泡影，在我身后的芷瑶等人才走了过来。
“王掌门，我们走吧，咱们一起去观仪楼。”
“嗯。”
与芷瑶并肩而行，一路往观仪楼走。
她一身粉白相间的宫裙，料子是极难得的烟霞锦，粉似桃花，白若霜雪，两种颜色在腰际过渡得浑然天成，裙身绣着暗纹缠枝莲，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唯有走动时，才会显出莲花瓣上的银线光泽。
莲步款款，裙摆垂落的三层纱裾跟着轻轻摇晃，如粉白的云絮贴着地面漫行。
我有必要声明，我本来是不想盯着芷瑶宫主的衣服看的，但问题是这套衣服我见过。
是霓裳羽衣阁的春季款。在洛水城时，我本来想让二师姐试试的，但师姐嫌弃说过季了就没试——其实她犯懒，不愿意折腾。
现在见到，就多看了两眼，脑海里想着师姐穿这身衣服的样子。
只不过，这多看的几眼，让我发现芷瑶走路感觉磕磕绊绊的，不大敢迈步子。只见她皱着眉头，眯着双眼，一路上都是在低头盯着脚下的汉白玉砖缝。
上次来的匆忙，这次看的仔细。
穿过广场，走入八十八楼之间，我顿时被静楼身为六楼之一的底蕴所有影响，连呼吸都不自然了。
当先一排高楼，巍峨耸立，庄严肃穆。
上书“离骚楼”、“九歌楼”、“天问楼”、“九章楼”、“远游楼”……
很有文化底蕴！
雅！
然后走到第二排。
我眯起了眼睛。
这一排的楼叫“大楼”、“小楼”、“高楼”、“矮楼”、“胖楼”、“瘦楼”……
用的大篆！
取文字之形，表楼之状。
大道至简，大巧不工。
没有花哨修辞，化繁为简，返璞归真，也的确能突出静楼的“静”字。
再到第三排。
上书“天文楼”，“实验楼”，“教学楼”，“综合楼”，“宿舍楼”……
我：“……”
嗯……
嘶……
这个……
体现了，呃，基于八荒世界为主的超现实主义风格的实用主义命名法。
言简意赅，表明用途！
在前往下一排之前，我深深吸了口气。
缓了缓神。
我觉得我可能需要一些勇气来面对即将到来的场景。
“王掌门？”
芷瑶倏然而止，偏头看着我。
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眸子却显得有些朦胧，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目光的焦点似乎总在虚空中游移不定。
“芷瑶掌门，请问，贵派的牌匾是谁提的？”
“都是阁楼楼主提的。每一届楼主最先做的就是更换牌匾。”
“芷瑶掌门辛苦了。”
“？？？”
深呼吸。
继续向前！
背负双手，一步踏出！
诶？！
这一排的楼，名字中规中矩，终于正常了，我轻而易举的就接受了——
“这破楼该修缮啦楼”、“修缮款啥时候发楼”、“不想团建楼”、“弟子薪资不能拖欠楼”、“不知道取什么名字楼”、“我们楼主不在家楼”！
穿过这群正常画风的楼后，芷瑶就大大方方的带着我走到一栋高楼前。
我看了眼芷瑶。
芷瑶似有察觉，微微侧过那张清丽的脸庞，嘴角噙着一丝温和却略显模糊的笑意，仿佛在努力确认我的位置和表情。
她优雅地伸出一只素手，掌心向上，做了个“请”的姿势：“王掌门请。”
我有些不太确定。
“这里是观仪楼？”
“嗯，没错。”
芷瑶回答得十分笃定，语气自然得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
“哦……”
我点点头，看着铁笔银钩，飞龙画风的牌匾。
“我还以为这个楼的牌匾写的是‘观仪楼’。”
芷瑶闻言一怔，那双雾蒙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真实的困惑。
她微微仰起头，眯起眼睛，努力地朝着牌匾的方向“看”去，小巧的鼻尖都因为用力而微微皱起。带着点不确定的口吻反问：“牌匾上写的不就是‘观仪楼’？”
我看了看芷瑶一本正经，努力辨认的表情，又看了看着牌匾上的正楷——“芷瑶芷瑶我们爱你楼”。
“……”
我收回了目光。
片刻的沉默后，芷瑶脸上那层强装的淡定终于彻底褪去，化作一抹无奈又带着点自嘲的莞尔。
她轻轻叹了口气：“让王掌门见笑了。芷瑶眼睛不好，其实看东西太过模糊，譬如掌门就在芷瑶身前，我也只能瞧见一个大概的轮廓，五官是瞧不太清的。这牌匾，是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是我不太认识狂草，一时没看清这三个字。芷瑶掌门，请！”
不要做让人尴尬的事。
而且，这个牌匾的确挺有趣的。
“王掌门，请！”
……
进了楼，踩着木质楼梯往上走，到了三层，推开雕花木门入了大厅，就见中央摆着张厚重的梨花木圆桌，桌面光可鉴人，周围六把云纹木椅已坐了四人。
六如剑派的何三四坐在左侧，青灰道袍下摆绣着细剑纹；身旁的五华则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右侧坐着归一剑派的人：一个满面春风的中年男子，穿月白锦袍，领口缀着羊脂玉扣，笑时眼角弯起。
旁边是一个老太太。
银发挽成圆髻，插支赤玉簪，脸上皱纹虽深，眼神却锐利如鹰。只是她的双脚颇为秀气，穿着一双粉底荷花绣鞋。
这不能怪我乱看吧！
一身玄色长袍，独独踩着一双粉鞋，这能怪我？
四人见了我，齐齐起身。
那中年男子先一步开口，声音洪亮：“王掌门，我们又见面了！容我华无声给您介绍，我身边这位便是我派离火长老！”
离火长老居然是个老太太。
芷瑶领着我入了座位，她身后依旧站着一个那个高大的男子。
一桌六人，芷瑶徐徐笑道：“诸位道友远道而来，静楼蓬荜生辉。此番三仙大比，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实乃我八荒仙道一大盛事。切磋论道，意在共进，望诸位道友门下的俊彦，皆能展露风采，有所斩获”
她略作停顿，声音清越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时辰已至，闲言少叙。便请诸位道友，随芷瑶一同共睹这六十四方秘境之中，我辈后起之秀的英姿吧！”
话音落，芷瑶素手轻抬，指尖一道柔和的灵光点向大厅中央。
刹那间，圆桌上方空间微微波动，六十四个清晰的光幕瞬间展开，如同悬浮的画卷，将各个秘境小世界内的景象实时呈现出来！
我迅速看向壹号位。
一共十五个乘霄齐聚一堂。
我不由的瞳孔骤缩！
完蛋了！
小师姐嘴唇已经发白了，哆哆嗦嗦的，捡起了胸膛的小哨子。
她人已经傻了！
壹号秘境是考场……
教书先生正在发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