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姨娘果然没能忍住。
就在柳依依带着“核桃酪”入府后的第三日,丞相在前院书房批阅公文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竟咳出了些许血丝。赵统领闻讯立刻加强了府内戒备,太医被连夜请入府中。
“相爷这是忧思过度,肝火犯肺,加之秋燥侵体,方有此症。”太医捻着胡须,眉头紧锁,“之前的方子须得调整,更要紧的是……务必静养,切忌再动肝火。”
消息传到后院,崔姨娘先是心惊,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是个机会。
她精心打扮一番,端着亲自炖好的冰糖燕窝,袅袅婷婷地来到书房外求见。
“相爷,妾身听闻您身体不适,心中万分焦急……”她声音哽咽,眼泛泪光,“特地炖了这盏燕窝,您多少用一些,保重身子要紧。”
丞相正因咳血之事心烦意乱,见她如此,脸色稍霁,刚想让她进来,赵统领却在外低声禀报:“相爷,柳依依姑娘在外求见,说是听闻相爷欠安,特来探视。”
崔姨娘一听“柳依依”三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那强压下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她不等丞相开口,猛地转身对着门外方向,声音尖利起来:
“她来做什么?一个身份不明的商户女,整日抛头露面,弹些大逆不道的曲子!相爷就是听了她那劳什子《广陵散》,才动了气伤了身!如今她还有脸来?”
她越说越激动,完全没注意到丞相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
“还有夫人!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又是送汤又是送水,谁知道安得什么心!她那厨娘出身,懂什么药理膳食?别是……”
“住口!”
一声冰冷的怒喝如同惊雷炸响在书房。丞相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乱响。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崔姨娘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滚出去!”
崔姨娘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傻了,呆立当场。
“相爷,妾身……”
“赵明!把她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院子半步!”丞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
赵统领立刻现身,面无表情地对崔姨娘做了个“请”的手势。崔姨娘这才如梦初醒,脸色煞白,还想辩解,却被赵统领凌厉的眼神逼退,只得含着泪,狼狈不堪地被“请”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丞相粗重的喘息声。他闭上眼,崔姨娘那句“厨娘出身,懂什么药理膳食”如同毒刺,扎在他心头。他不愿深想,但那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悄然滋生。
“岑记”后院,柳依依将丞相咳血以及崔姨娘被禁足的消息带了回来。
“咳血了?”岑卿眸光一凝,“比预想的要快些。”看来苏小婉在府内下的“料”,比她们预估的还要精准和……猛烈。
“崔姨娘口不择言,提到了夫人的出身和膳食,”柳依依补充道,“丞相似乎动了真怒。”
岑卿沉吟片刻:“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崔姨娘自毁长城,丞相对她心生厌弃,注意力会被转移。坏事是……他可能真的会开始怀疑饮食。”
她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计划必须加速了。
“下一次,你带‘杏仁茶’去。”杏仁润肺止咳,看似对症,却与猪肉等物相克。她们需要在丞相的“病情”和苏小婉的“关怀”之间,找到一个更合理的平衡点,打消他最后的疑虑。
崔姨娘被禁足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相府,自然也传到了那处僻静的院落。
苏小婉正坐在窗前,就着最后的天光,翻阅一本泛黄的食谱。听到丫鬟小心翼翼的禀报,她翻页的手指顿了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狗咬狗,一嘴毛。
她放下食谱,起身走向小厨房。灶台上,煨着明日要送的“百合莲子羹”。百合安神,莲子补脾,都是再好不过的温补之物。
她拿起盐罐,手腕稳定地撒入适量的盐,然后,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几乎透明的纸包,将里面些许微黄的粉末,不动声色地抖入羹中,用汤勺缓缓搅匀。
那并非致命的毒药,只是一种来自南洋的罕见香料,少量可提鲜,过量则……会慢慢损伤味觉,令人食欲愈发不振,身体在看似正常的饮食中,悄无声息地垮下去。
这是她为自己加的“料”。既然戏台已经搭到了高潮,她不介意让这出“贤妻”的戏码,演得更加逼真,也让那结局,来得更快一些。
她看着咕嘟冒泡的羹汤,热气氤氲了她苍白而平静的脸庞。
昔日他以她之技为阶梯,攀上权力高峰,却又嫌这阶梯沾了烟火气,欲将她弃如敝履。
今日,她便用这他最欣赏也最轻视的“技”,将这阶梯,一寸寸,抽空。
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落回地面。相府这片看似平静的湖水之下,暗流已化为漩涡,正将中心那人,一步步拖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