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宰相府邸。
虽是大婚在即,府内张灯结彩,仆役穿梭忙碌,但苏小婉居住的院落却依旧保持着几分清雅静谧。她如今身份不同往日,琐事自有专人打理,她反倒落得清闲,大多时间仍沉浸在钻研新菜式上。
这日,她正在小厨房里尝试一种用花蜜和新鲜果子调制的酥酪,贴身丫鬟捧着一个青布包袱走了进来。
“姑娘,百味楼方才派人送来这个,说是江州府一位姓岑的故人托商队捎来的贺礼,恭贺您与相爷大喜。”
“江州府?姓岑?”苏小婉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棉帕擦了擦手,眉宇间掠过一丝疑惑。她在江州府并无熟识的故人。接过包袱,入手微沉,解开系扣,里面是几包用白棉纸和细麻绳精心捆扎的物事,还有一张折叠的拜帖。
她先展开拜帖,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江州故人岑氏,敬贺苏姑娘新婚之喜。”字迹是陌生的工整,显然出自代笔。
带着一丝好奇,苏小婉拿起一包东西,解开麻绳,掀开棉纸。顿时,一股熟悉的咸香复合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是色泽深褐油润、片片均匀的豆干。
“五香素肉干……”她低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涌上的是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慰。她当初随手赠出的银钱、路引和方子,并未石沉大海。那个在泥泞中挣扎的女子,不仅活了下来,还真的用这方子,在异地他乡扎下了根。这份贺礼,不贵重,却比任何金银珠玉都更能触动苏小婉。这是一个生命顽强存续的证明。
她拈起一片豆干,放入口中。豆干卤制得恰到好处,风味饱满,口感韧香,比起她记忆中方子所载的标准成品,似乎更多了几分沉稳踏实的烟火气。可见制作者是真正花了心思,下了苦功的。
“她倒是个有心的。”苏小婉轻轻颔首,对身旁的丫鬟道,“去取文房四宝来。”
丫鬟应声而去。苏小婉看着那几包素肉干,心思微动。这豆干味道虽好,但终究是零嘴小食,若能与之搭配,做成一道更显功夫、也能登大雅之堂的小菜,或许能帮那位岑娘子打开更多的销路。
她略一沉吟,心中便有了计较。
很快,丫鬟磨好了墨。苏小婉铺开一张桃花笺,提笔蘸墨,一行行清秀而不失风骨的小字流淌而出。她写下的,是一道名为“翠玉豆干卷”的小食方子。
将新鲜翠绿的黄瓜切薄片,用盐略腌使其软韧,卷入切丝的五香豆干,以柔软的山楂糕丝或蛋皮丝点缀核心,最后用烫软的韭菜叶或葱丝轻轻捆扎定型。成品白绿相间,清爽与咸香交织,口感层次丰富,既保留了豆干的本味,又增添了清爽和精致感。做法不难,却显得别致,无论是佐酒、下饭还是作为宴席前菜,都颇为适宜。
写罢,她吹干墨迹,将方子仔细折好,放入一个空白的信封中。她没有在信封上署名,只在心中默念:这并非施舍,而是……投桃报李,是对那份顽强生命力的又一份微薄助力。
……
近一个月后,这封没有署名的信,随着一支从京城返回江州府的商队,辗转送到了柳枝巷岑卿的手中。
彼时岑卿刚与一家小酒馆谈妥了供货,心情正好。接过那封质地明显优于寻常纸张的信封,她心中疑惑,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写满了字的桃花笺。
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熟悉的、清秀有力的字迹。岑卿的心猛地一跳,几乎瞬间就认出了这字迹的主人——苏小婉。
她屏住呼吸,逐字逐句地看下去。不是预想中的客套感谢,也不是居高临下的赏赐,而是一道详尽无比的“翠玉豆干卷”的制作方子。从选料到步骤,从火候到调味,甚至如何摆盘更显精致,都写得清清楚楚。
信的末尾,依旧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小字:“豆干甚好,聊附一思,或可增色。”
岑卿捏着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笺,久久无言。胸腔里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了,又胀又酸。苏小婉看懂了她的贺礼,那不是攀附,而是汇报,是告知。而苏小婉的回赠,也同样不是施舍,是认可,是分享。
她想起自己送出贺礼时,也曾有过一丝忐忑,怕被误解为别有用心。此刻,这丝忐忑烟消云散。
她珍而重之地将方子收好,压在了箱底最深处。她没有立刻尝试制作这“翠玉豆干卷”。这道小菜对食材和手艺要求更高,尤其是黄瓜和山楂糕,在此时节并非易得之物,成本也高,非她目前主要的客户群体所能消费。这方子,更像是一颗种子,一颗指向更广阔天地的种子,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才能萌发。
这份来自远方的、跨越了云泥之别的回音,没有带来实际的利益,却像一缕清风,吹散了岑卿心底最后一丝因过往际遇而产生的卑微感。她与苏小婉,终究是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但在这片刻的、无声的交流中,她们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平等与理解。
这,就够了。
岑卿收回目光,看向窗外。江州府的天空,一如既往的喧嚣而充满活力。她挽起袖子,重新走向那个飘着豆干卤香的小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