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村像是被投入一颗巨石的死水潭,骤然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消息像长了腿,半天功夫就传遍了村子的每个角落——苏家丫头苏小婉,被京城来的大官看中,带走了!
据说,那日有几辆气派的马车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苏家那间略显破旧的院门外。从车上下来的人,穿着绫罗绸缎,气度不凡,连里正老爷都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
据说,那位被众人簇拥着的中年男子,面容儒雅,不怒自威,尝了苏小婉亲手做的一道什么“玲珑鱼脍”后,惊为天人,连赞了三声“妙极”!
据说,他当场就表明身份,竟是当朝宰相!微服私访至此,偶遇苏小婉这等厨艺奇才,不忍明珠蒙尘,欲带回京城,许她一个锦绣前程。
苏家上下,自然是喜出望外,恍如梦中。苏小婉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在父母弟妹既不舍又骄傲的泪光中,在满村人惊羡、嫉妒、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注视下,登上了那辆华贵的马车。
车马扬起的尘土,许久才落下。苏家院子里那口曾经飘出过诱人香气的大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温,却再也等不回它的主人。
槐树村,失去了它未来可能诞生的最大传奇。
“了不得啊!苏家祖坟冒青烟了!”
“我就说那丫头不是池中之物!瞧瞧,一步登天了!”
“以后就是京城里的人了,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喽……”
“听说宰相大人还未娶亲?会不会……”
“嘘!慎言!那也是你能编排的?”
岑卿默默地背起柴捆,准备离开。就在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掠过苏家院子角落那口熟悉的大铁锅,锅灶冷清,再也飘不出那曾让原主李二丫在饥饿深夜偷偷咽口水的、勾魂摄魄的饭菜香。那香气,曾经是这灰暗村庄里一抹鲜活亮色,是压在像李二丫这样的“背景板”心头,关于“美好生活”最具体也最遥远的想象。如今,这抹亮色连同它的主人,一起乘风而去,只留下身后这片愈发显得灰暗、真实、窒息的土壤。
她背着柴,一步步走回王家院落。肩膀上的重量依旧沉甸甸的,但此刻,心头似乎也压上了点什么。
院子里,王氏正激动地扯着嗓子和隔壁趴在墙头的妇人高声议论,枯瘦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飞舞。
“……瞧瞧!我就说那丫头不是个安分的!整天抛头露面鼓捣吃食,能是什么好路数?果然吧,攀上高枝儿了!宰相?哼,谁知道里头有什么弯弯绕……”她语气里充满了刻薄的嫉妒,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遥不可及的荣耀踩在脚下,证明自己的正确。但那双浑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对权势本能的敬畏,却出卖了她。
她看见岑卿回来,立刻调转了枪口,三角眼一瞪:“死哪里去了?磨磨蹭蹭到现在!没听见村里出了多大的事?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赶紧把柴放了挑水去!缸都见底了!”
王大志蹲在院门槛上,手里无意识地搓着一根草茎,眼神发直地望着苏家方向。听到母亲的话,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苏小婉的际遇,像一面残酷的镜子,映照出他自身的无能与困窘,连同对张小梅那份无望的念想,一起发酵成更深的苦涩和麻木。
岑卿正在灶房准备午饭,手中的菜刀有节奏地落在砧板上,切着干瘪的萝卜。外面的喧嚣和议论,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女主苏小婉,终于走上了她命定的轨迹。
对这个结果,岑卿心中毫无波澜。她从未将自己与那样的“主角”相比较,她们的命运从起点就截然不同。苏小婉的离开,对她而言,与其说是刺激,不如说是一个重要的观察窗口。
她看到了“剧情”强大的修正力,也看到了在这个世界里,凭借某种突出的才能(比如苏小婉的厨艺),确实存在打破阶层、改变命运的一线可能,无论那概率多么渺茫。
更重要的是,苏小婉的离开,在槐树村造成了短暂的权利和关注真空。
里正和村民们的注意力都被这桩大事吸引,王家内部,王氏也因为震惊和嫉妒,暂时放松了对她的盯梢。村里那种因苏小婉美食而带来的、无形的比较和压力,也骤然减轻。
这是一个空隙。
一个让她可以稍微喘息,并加速实施自己计划的机会。
她想起怀里那两枚铜钱,想起后山那些无人问津的荒地,想起货郎担子上那些不起眼却可能有用的东西。
苏小婉凭借厨艺获得了宰相的青睐,那是她的路。
而岑卿的路,更加艰难,更加隐蔽,如同在黑暗的土壤里默默生长的根茎,不见天日,却执着地寻找着养分和出路。
她不需要凤鸣九天,她只需要一线微光,照亮脚下蝼蚁的求生之路。
午饭时,王氏还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苏小婉的事情,语气酸溜溜的。王大志闷头吃饭,一言不发。
岑卿安静地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稀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她的脑海里,已经飞快地勾勒出接下来的步骤:下次货郎来时,要用铜钱换些什么?哪块荒地更适合悄悄开垦?如何进一步利用王氏和王大志之间的矛盾?
女主已经乘风而去,留下了这片依旧灰暗的天空。
而天空之下,蝼蚁般的她,正要凭借偷来的光,开始挖掘属于自己的,通往地面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