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微光
陈锋的警告像一层无形的冰壳,将我与外界彻底隔绝。
别墅里的气氛更加压抑。佣人们几乎不敢与我对视,送餐、打扫,一切都沉默而迅速,像在完成某种机械流程。那个女医生来的更勤了,检查也更细致,尤其关注我的情绪状态,反复强调“静养”的重要性,药物里似乎也增加了安神的剂量。
但我胸腔里的那颗心,却越来越不安分。
噩梦不再是每晚准时造访,而是变得飘忽不定。有时接连几天风平浪静,有时一夜惊醒数次。梦境的内容也不再局限于车祸瞬间,开始出现一些支离破碎的日常片段。
温暖的阳光,画架,油彩的味道……林薇似乎喜欢画画。
深夜的书房,低沉的交谈声,争吵的碎片……“资金”、“风险”、“不能同意”……
一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杯温牛奶,背景是柔和的灯光,感觉却冰冷而窒息……
还有一次,我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失望,对着一个背影,无声地呐喊:“为什么……要骗我……”
这些碎片像散落一地的拼图,无法串联,却每一个棱角都尖锐地戳着我的心(她的心)。我能感受到林薇的情绪,快乐、忧伤、爱恋、失望……它们如此真实,仿佛是我自己的经历。
心脏记忆现象,不再是报告上一个冰冷的术语,它成了我日夜承受的酷刑。
我试图记录下每一个细节,用女医生留下的便签纸,藏在枕芯里。但我很快发现,这很难。许多感觉醒来后就迅速模糊淡化,只剩下一种强烈的情绪余味。而且,我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监视着,我不敢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
周慕白的电话依旧每天响起。他的语气越来越温柔,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亲昵,询问我的饮食睡眠,说着无关痛痒的情话,仿佛我们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妻,他只是出差在外。
但我每次听到他的声音,胃里都会一阵翻搅。他的温柔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控制和谎言。我配合着他演戏,用虚弱而顺从的语气回应,告诉他我很好,很想他。
我们都心知肚明,这场戏,快要演到头了。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暴雨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样的天气通常会让我的心脏更不舒服,但那天晚上,我却睡得异常沉,没有噩梦。
半夜,我被一阵微弱的口哨声惊醒。
不是雨声,是确实的口哨声。旋律很老旧,带着一点走调,断断续续,似乎是从别墅后院的方向传来。
我起初以为是幻觉,或者是风声。但那旋律重复了几次,很固执。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下了床,赤脚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向下望去。
后院被雨幕和夜色笼罩,模糊一片。只有一个角落,靠近工具房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忽明忽灭——是烟头。
借着一次闪电划亮夜空的瞬间,我看清了那个人影。
是陈锋。
他穿着黑色的雨衣,帽檐压得很低,靠在工具房斑驳的墙壁上,仿佛融入了阴影里。他抬头看着我的窗口方向,手指间夹着烟,那微弱的口哨声,正是从他那里传来。
他在干什么?抽烟?淋雨?还是……?
我的心提了起来。他发现我了吗?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
闪电过后,雷声隆隆。后院再次陷入黑暗。
口哨声也停了。
我屏息等待着,心脏在雨声中狂跳。
几分钟后,我几乎以为他走了,准备放下窗帘。
就在此时,一个极其微小的东西,从楼下破开雨幕,精准地打在我面前的玻璃窗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我一惊,定睛看去。
那是一颗被透明塑料纸包裹着的小石子。塑料纸里,似乎还卷着什么白色的东西。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陈锋!他真的是来找我的!用这种近乎地下党接头的方式!
我飞快地扫视卧室门口,确认没有人被惊动。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的一条缝隙。冷风和雨水瞬间灌了进来,带着泥土的气息。
我伸出手,迅速将那个小石子捞了进来,冰凉湿漉。
关上窗,拉好窗帘,我回到床边,颤抖着手打开塑料纸。
里面是一张被卷得很紧的小纸条。纸张普通,字迹是用最普通的黑色水笔写的,简洁而潦草,没有任何称呼和落款:
“明日午后三点,城南‘遗忘时光’咖啡馆,A3卡座。事关林薇车祸真相。独自前来,勿带手机,警惕耳目。——知情人”
纸条的最后,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小小的箭头符号。
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起来!
知情人?!
不是陈锋?!
还是他代表的某个人?!
林薇车祸真相!
这几个字像火焰一样灼烧着我的眼睛!
他终于出现了!那个可能掌握着钥匙的人!
是敌是友?是陷阱还是救赎?
陈锋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传信人?他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周慕白知道吗?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都比不过那行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和诱惑——真相!
我死死攥着那张纸条,指甲掐进了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去,还是不去?
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周慕白或许已经不耐烦我的“不安分”,想用这种方式引我出去,彻底控制我,甚至……让我“被消失”。
但也有可能,是真正想要揭开真相的人。陈锋那瞬间的犹豫,他那冰冷的警告底下,是否也藏着一丝良知未泯?或者,是其他与周慕白有仇怨、想要借此打击他的人?
“遗忘时光”咖啡馆……我知道那里,一个很偏僻、客流很少的老式咖啡馆。
独自前往,勿带手机,警惕耳目……
每一个字都透着危险的气息,也透着揭开秘密的可能。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夜,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催促我。
林薇的心,也感受到这份召唤了吗?
它是否也渴望真相大白?
第二天,我在极度的焦虑和伪装中度过。
我表现得比平时更加顺从和萎靡,吃了女医生给的药,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女医生来看我时,我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仿佛对外界毫无知觉。她检查了监护仪的数据,似乎满意于我“稳定”的状态,叮嘱了佣人几句,便离开了。
午后,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来。
两点刚过,我捂着肚子,皱着眉,对守在客厅的佣人虚弱地说:“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去下洗手间。”
别墅里每层都有洗手间,但我主卧的洗手间最近下水道有些问题,工人还没来修。我需要去一楼的客房洗手间——那里有一个很少使用的、通往后面小花园的侧门。这是我观察了几天才找到的可能漏洞。
佣人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我慢慢走下楼梯,走进一楼的客房洗手间,反锁了门。
心脏跳得快要冲出喉咙。我靠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佣人的脚步声在客厅附近徘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两点二十分。
我必须行动了。
我轻轻拧开洗手间连接小花园的侧门插销。幸运的是,雨后的潮湿让门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我闪身出去,迅速掩上门。小花园里草木茂盛,正好遮挡身形。我猫着腰,沿着花园的边缘,快速移动到别墅的栅栏处。那里有一个因为年久失修而有些松动的木板,我前几天就偷偷留意过。
用力推开那块木板,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缝隙出现。
没有任何犹豫,我深吸一口气,钻了出去。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自由和危险的味道。
我不敢回头,拉紧了事先套好的普通外套帽子,低着头,沿着别墅区外围的小路疾走。直到拐过一个弯,彻底看不见那栋囚笼般的别墅,我才敢稍微放缓脚步,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去城南,‘遗忘时光’咖啡馆。”我压低声音对司机说,心脏仍在狂跳。
司机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苍白的脸色和匆忙的样子有些好奇,但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离别墅区,汇入车流。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感觉自己像一只终于逃出牢笼的鸟,却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猎枪还是天空。
两点五十分,出租车在一条僻静的旧街街口停下。
“遗忘时光”咖啡馆就在街角,门面不大,旧式的招牌有些褪色。周围行人稀少。
我付了车钱,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咖啡馆那扇沉重的、挂着风铃的玻璃门。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咖啡豆和旧书籍混合的香气。装修是复古风格,卡座很深,私密性很好。这个时间点,店里几乎没有客人,只有一个服务员在吧台后打着瞌睡。
我的目光迅速扫过卡座区。
A3……
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
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那里。只能看到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略显消瘦的背影,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压得很低。
是他吗?那个“知情人”?
我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冷汗。一步步走向那个卡座。
每靠近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
是真相,还是陷阱?
终于,我走到了A3卡座前。
那个戴着鸭舌帽的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地……转过了头。
鸭舌帽檐下,露出的是一张……
我从未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脸!
第九章:对面(下)
风铃的清脆响声,像一颗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咖啡馆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我和林笑笑同时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我猛地转头看向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动,几乎要震碎我的肋骨。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外卖员制服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嘴里叼着烟,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店内,径直走向吧台:“老板,27号订单好了没?”
吧台后打瞌睡的服务员被惊醒,嘟囔着起身去找外卖。
虚惊一场!
我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转回头,看向对面的林笑笑。
她比我更加不堪,整个人缩在卡座的阴影里,双手死死地护着肚子,脸色白得透明,嘴唇不住地颤抖,眼里是无法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直到外卖员拿了东西吹着口哨离开,风铃再次安静下来,她才像是勉强找回一丝力气,但身体依旧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不是在演戏。她是真的害怕到了极点。
害怕谁?周慕白?还是……别的什么?
我重新坐下,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是你让陈锋给我传信的?那个箭头……”
林笑笑猛地点头,又迅速摇头,眼神慌乱地四下扫视,仿佛黑暗中随时会伸出利爪。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气音微弱得我需要极力去听:“不……不全是……陈锋他……他其实……”
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定义陈锋的角色,最终放弃了,用力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我:“苏晚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叫我“苏晚姐”?之前茶室里,她看到我如同见到鬼魅。
“为什么道歉?”我盯着她,不敢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因为你知道我这颗心脏是林薇的?因为你知道周慕白把我当替身?还是因为……你知道更多?”
林笑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她死死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我……我一开始不知道……慕白哥他……他只是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个和姐姐很像的人,他需要照顾你,因为……因为你看错了病,需要静养……让我尽量不要打扰……”
典型的周慕白式的谎言,将真相扭曲包装成看似合理的样子。
“后来呢?”我追问,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
“后来……我无意中听到了他和陈锋的谈话……关于……关于心脏移植……关于排异监测……”她的声音充满后怕,“我吓坏了……我去问他……他……他很生气,第一次那么凶地警告我,不许再问,不许再打听任何关于你病情的事,否则……否则就不让我留下这个孩子……”
她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那里孕育着她和周慕白的孩子,也是她此刻恐惧和挣扎的根源。
“那场车祸呢?”我逼近核心,声音压得更低,“你上次说,不是意外?”
林笑笑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仿佛光是听到这个词就足以让她崩溃。她再次惊恐地看向门口,确认安全后,才用极低极低的气音,颤抖着说:
“姐姐……姐姐出事前那天晚上……给我打过电话……”
我的呼吸骤然屏住。
“她哭得很厉害……她说……她说她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关于慕白哥的……她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感觉有人要害她……”林笑笑的眼泪流得更凶,回忆让她痛苦不堪,“我当时……我当时只顾着和同学聚会,没太当回事……只安慰了她几句……我根本没想到……没想到那会是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她说了是什么事情吗?关于周慕白的什么?”我急切地追问,感觉真相的轮廓正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林笑笑痛苦地摇头:“没有……她没说清楚……只说……和钱有关……很大的数目……和……和一个项目有关……她还提到了一个名字……但是我当时环境太吵,没听清……好像……好像是……”
她努力地回忆着,眉头紧紧皱起:“……好像是……‘港口’?还是‘洪工’?……我真的没听清……”
港口?洪工?像是一个人名,又像是一个项目代号。
“然后呢?”
“然后……第二天就传来了姐姐车祸的消息……”林笑笑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自责,“官方说是意外……刹车失灵……失控坠崖……可是我不信!我不信!姐姐那天晚上那么害怕!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那场车祸一定是被人设计的!”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不自觉拔高,又猛地意识到什么,惊恐地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流淌。
我坐在那里,浑身冰冷。
林薇在车祸前夜发现了周慕白的某个秘密,与巨额资金、某个项目或某个人(港口\/洪工?)有关,她感到生命受到威胁。
第二天,她就“意外”车祸身亡。
巧合得令人发指。
周慕白……他知道林薇发现了他的秘密吗?
如果他不知道,那凶手可能是别人——商业对手?那个“港口”或“洪工”?
如果他知道……那他在这场“意外”里,扮演了什么角色?默许?纵容?还是……主谋?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窜入我的脑海:周慕白如此紧张我这颗心脏,会不会不仅仅是因为偏执的爱恋或赎罪,而是因为……他害怕?!害怕这颗心脏真的残留着林薇的记忆,害怕那些他极力掩盖的秘密,会通过这种方式被我知晓?!
所以他把我困起来,监控我,给我用药,阻止我探查一切!
而林笑笑……她相信周慕白是凶手吗?她看起来那么恐惧他,却又留在他身边,怀着他的孩子……
“你既然怀疑他,为什么还……”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林笑笑的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杂着爱恋、恐惧、依赖和绝望:“我……我不知道……我从小就认识慕白哥,他以前对姐姐真的很好……对我家也很好……我不愿意相信是他……而且……而且我害怕……他说过,如果我敢乱说,我和孩子都会……”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周慕白用她和孩子的安全,堵住了她的嘴。
“那今天为什么又冒险告诉我这些?”我看着她的眼睛。
林笑笑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因为我受不了了……每次看到你,看到你这张和姐姐那么像的脸,我就觉得姐姐在看着我……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而且……”
她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奇怪的疑惑和恐惧:“而且……慕白哥他……他最近变得有点奇怪……他有时候会看着我的肚子,眼神很……很空洞,甚至有点……可怕……好像不是在看他自己的孩子,而是在看……别的什么东西……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我害怕……苏晚姐,我真的很害怕……”
她的恐惧是真实的,不像伪装。
周慕白到底想做什么?他对林笑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那个‘滴答’声呢?”我冷不丁地问道,紧紧盯着她的反应。
林笑笑猛地一愣,脸上是一片纯粹的茫然:“……什么滴答声?”
她的反应不似作伪。她不知道。
那看来,那真的是只存在于我(林薇)记忆深处的、死亡瞬间的声响。
就在我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林笑笑手腕上的一款精致电子表,突然发出了极轻微的“嘀”一声提示音。
她的脸色瞬间惨变,像是听到了催命符一般,猛地站起来,惊慌失措地:“不好!他……他给我装了定位和健康监测……离开预设区域太久或者心率异常都会报警……他可能已经发现了!我得走了!苏晚姐,你千万要小心!别再相信慕白哥!也别相信任何人!”
她语无伦次地说完,像是受惊的兔子,压低了帽檐,仓皇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咖啡馆的后门,瞬间消失在昏暗的巷弄里。
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卡座里,浑身发冷,脑子里回荡着她那些破碎而惊人的信息。
周慕白的秘密。
巨额资金。
港口\/洪工?
被设计的车祸。
周慕白最近的“奇怪”。
他对孩子的“空洞”眼神。
还有无处不在的控制和监视……
所有的线索,像一堆乱麻,但似乎又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周慕白,不仅仅是一个偏执的恋人。
他可能是一个……罪犯?
而我这颗跳动着的心脏,可能是唯一能指认他的“证据”。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林笑笑坐过的位置。
卡座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一个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地伸手,将它抠了出来。
那是一枚非常小巧的、造型独特的金属U盘,闪着冰冷的微光。
是林笑笑不小心遗落的?
还是……她故意留给我的?
第十章:密钥
那枚冰冷的U盘,像一块灼热的炭,烫着我的掌心。
林笑笑是故意留下的?还是真的仓促间遗落?
无论是哪种可能,它现在都在我手里。一个可能藏着周慕白致命秘密、甚至林薇死亡真相的潘多拉魔盒。
但我不能在这里打开它。“遗忘时光”咖啡馆不再安全。林笑笑的警报可能已经触发,周慕白的人随时可能找到这里。
我必须立刻离开。
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我拉低帽檐,快步走出咖啡馆后门,钻进那条昏暗潮湿的小巷。我不敢走大路,只能在错综复杂的旧城巷道里穿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分不清是林薇的心在恐惧,还是我自己的。
每一声远处的汽车鸣笛,每一个迎面走来的路人,都让我心惊肉跳。我感觉周慕白的眼睛无处不在。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我才在一个偏僻的街心公园角落停下。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怎么办?
回别墅?无疑是自投罗网。周慕白很可能已经发现我逃出来了,正布下天罗地网等我回去。那个地方布满监控和眼线,我根本没有机会查看U盘的内容。
去找个网吧?公共场所的电脑太不安全,很容易被追踪。
我身上没有手机,现金也所剩无几。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慢慢涌上。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了那张被陈锋带来的资产文件。周慕白“赐予”我的“保障”。其中一套市中心的高级公寓,似乎就在这附近?文件上有地址和门禁密码。周慕白大概觉得我根本不敢、也没机会擅自使用,所以才放心地把这些东西给我看,作为一种虚伪的安抚。
那套公寓!那里或许没有别墅那么严密的监控!或许可以作为一个暂时的藏身之所!
这想法大胆而冒险。周慕白名下的产业,他会不会也安排了人看守?
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U盘里的东西,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凭着记忆中的地址,我找到了那栋位于繁华地段的豪华公寓楼。玻璃幕墙在夕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我压住内心的紧张,尽量自然地走进大堂,避开前台可能的询问,直接走向电梯间,输入记忆中的单元号和密码。
“嘀”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打开。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叮——”
电梯到达顶层。门开了。外面是安静奢华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
我走到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前,再次输入密码。
指纹锁发出解锁的轻响。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公寓很大,是极简的现代装修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冰冷得像没有人气的样板间,但一尘不染,显然定期有人打扫。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壮丽的天际线。
我迅速反锁上门,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门板,心脏仍在狂跳。
暂时安全了。
我没有开灯,借着夕阳的余晖,快速检查了一遍整个公寓。没有发现明显的摄像头痕迹(或者隐藏得太好),也没有任何有人居住的迹象。这里更像是一个周慕白偶尔用来办公或休息的落脚点,而不是一个“家”。
这正合我意。
我在书房找到了一台台式电脑。深吸一口气,按下开机键。
电脑顺利启动,没有密码。我颤抖着手,将那只冰冷的U盘,插入了USb接口。
系统识别硬件的轻响,在此刻听来如同惊雷。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是一串毫无规律的乱码。
双击打开。
里面是几个音频文件,一些扫描的文档图片,还有一个加密的压缩包。
我的鼠标首先点开了第一个标注日期最早的那个音频文件。
沙沙的电流声后,一个熟悉得让我心脏抽搐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林薇!她的声音透过录音设备传来,有些失真,带着压抑的激动和愤怒:
“……慕白,你告诉我,挪用的那笔钱到底去了哪里?‘港口复兴’项目的专项资金,三个亿!账面上做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亏空!审计马上就要来了,你瞒不住的!”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巨额资金!港口项目!和林笑笑说的对上了!
短暂的沉默后,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是周慕白!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焦躁,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被逼到绝境的失控:
“薇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笔钱只是暂时周转!很快就能回来!对方承诺了高额回报,足以填补亏空还有盈余!到时候一切天衣无缝!”
“周转?高额回报?周慕白你醒醒!天上不会掉馅饼!那种来历不明的境外空壳公司,根本就是骗局!你这是挪用公款!是犯罪!”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你会毁了你自己的!毁了周氏!立刻去自首!把钱追回来!”
“自首?哈哈哈!”周慕白突然发出一阵近乎癫狂的冷笑,听得我毛骨悚然,“自首我就全完了!周氏也完了!薇薇,你是我妻子,你应该帮我!帮我瞒过去!”
“我不会和你一起犯罪!周慕白,如果你不去,我就……我就去告诉董事会!”
“你敢!”周慕白的声音猛地变得暴戾凶狠,充满了威胁,“林薇!别忘了!你弟弟林浩的那个破公司,还指着周氏输血!你要是敢乱说,我立刻让他破产滚蛋!你们林家也别想好过!”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我坐在电脑前,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周慕白……他竟然真的挪用了巨额公款!投入了一个疑似骗局的项目!还被林薇发现了!
他用林薇的弟弟、她的家人来威胁她!
那么,林薇车祸前夜的恐惧,完全说得通了!她发现的可怕秘密,就是这个!她威胁要去告发他!
下一个音频文件的日期,是林薇出事前一天晚上。
点开。背景音很嘈杂,似乎是在一个宴会场外。
林薇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她在打电话,对象似乎是她的闺蜜: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完全变了个人……像疯了一样……那笔钱根本回不来了……对方联系不上了……骗局……真的是骗局……”
“……他求我……跪下来求我……说只要瞒过审计,他就有办法……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去哪里弄三个亿来填坑?”
“……我怕……我好怕……我感觉他看我的眼神……好可怕……他会不会……会不会……”
录音里传来她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
“……不……不会的……他是慕白啊……他怎么会……”
音频再次中断。
我握着鼠标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悲恸和恐惧从心脏深处涌起,是林薇的情绪,也是我的。
周慕白的动机……有了。
林薇发现了他的犯罪证据,并且不肯妥协,威胁要揭发他。
那么,她的死……还能是意外吗?
我颤抖着点开那些扫描的文档图片。
是一些模糊的财务凭证截图,资金流向一个海外账户的记录,还有一些周慕白与一个署名“portico Fund”(门廊基金,与“港口”音似?)的邮件往来碎片,内容隐晦,但提到了高回报和紧急资金需求。
最后,我的目光落那个加密的压缩包上。
尝试打开,需要密码。
密码是什么?
我试了周慕白的生日,林薇的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甚至公司成立日……全部错误。
会是什么?
林笑笑提到的那个没听清的名字?“港口”?“洪工”?
我尝试输入“port”、“honggong”、“gangkou”……各种组合……依旧错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玻璃窗映出我苍白焦虑的脸。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最关键的证据,近在眼前,却被一道密码锁死。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放弃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一角。
那里摆着一个很旧的、与这间现代化公寓格格不入的铜制镇纸,造型是一只抽象的眼睛。
眼睛……
我猛地想起陈锋传递消息时,纸条上那个简单的箭头符号。当时觉得像是随手画的指引,现在想来……那会不会是一个“指向眼睛”的符号?
眼睛……Eye……
林薇的名字……薇……V……?
不……不对……
一个更大胆的猜测闯入我的脑海。
周慕白那么善于伪装,那么自恋,他会不会用那个他自以为深爱、实则毁掉了的女人名字,来作为隐藏罪证的密码?
我颤抖着手,在密码框里,输入了“Linwei”的全拼。
回车。
错误。
再尝试“weiLin”。
错误。
我的心沉到谷底。
不是这个方向吗?
等等……镇纸……眼睛……Eye……
Lin weis Eye?(林薇之眼?)
这个念头过于诡异,但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我输入了“LinweiEye”。
进度条一动不动。
还是错误。
绝望几乎将我淹没。我瘫在椅子上,看着那个加密的压缩包,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就在我万念俱灰,准备强制拔出U盘时,手指无意间碰到了键盘上的大小写键。
我猛地一愣。
会不会是大小写的问题?
周慕白那种控制狂,对细节偏执到变态……
我重新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尝试着输入:“Linweis_Eye”
回车。
屏幕上的压缩包图标,跳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解压开了!
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和紧张瞬间攫住了我!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压缩包里只有一个文件,是一个视频录像。
文件名是:“行车记录仪备份_最终”
日期——正是林薇车祸身亡的那天晚上!
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行车记录仪!
周慕白车里的行车记录仪!
他竟然备份了?!还藏在了这里?!他是不是一直用这个来回味他那“完美”的犯罪?!这个疯子!
颤抖的手指,几乎无法控制鼠标,我重重地点下了播放键。
屏幕亮起。
熟悉的盘山公路夜景。和我的噩梦场景高度重合。
车内。副驾驶坐着林薇,她侧着脸看着窗外,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驾驶座上是周慕白,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但紧绷的侧脸线条透露出他极度的愤怒和焦躁。
车里没有放音乐,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压抑的沉默。
突然,周慕白猛地踩了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停在路边。
“你非要逼我是吗?!林薇!”周慕白猛地转过头,眼睛赤红,像一头被困的野兽,死死地盯着副驾驶上的林薇,声音嘶哑而疯狂,“你就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为了我!为了这个家!”
林薇被他吓到了,身体向后缩去,脸上泪痕未干,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倔强:“慕白……回头吧……现在去自首还来得及……不能再错下去了……”
“回不了头了!”周慕白低吼着,双手狠狠砸在方向盘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知不知道!”
他猛地倾身过去,抓住林薇的肩膀,用力摇晃她,眼神恐怖:“那笔钱没了!全没了!审计过不了,我们都得完蛋!你!我!你弟弟!所有人!”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林薇挣扎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周慕白你疯了!”
“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周慕白的面容扭曲,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既然你不让我活……那就……”
他的话音未落,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越过林薇,猛地看向车外后视镜,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仿佛看到了什么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人或东西!
就在这一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从车后方传来的巨大撞击力猛地袭来!
整个车身瞬间失控!向前猛冲!
“啊——!”林薇的尖叫声和玻璃碎裂声、金属扭曲声混合在一起!
天旋地转!
行车记录仪的镜头疯狂晃动,最后定格在翻滚的、倒悬的黑暗天空,以及周慕白那张写满震惊和茫然的脸……
视频,到此为止。
一片雪花。
我僵在电脑前,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不是周慕白主动撞车?!
是来自后方的撞击?!
他那一刻的惊愕不是装的!他真的看到了什么?!
那声“砰”的巨响……不是正面碰撞,更像是……追尾?或者侧面撞击导致失控?
那场车祸,不是周慕白刻意制造的谋杀?
那林薇的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信息量让我完全无法思考。
就在我对着雪花屏发呆时,公寓的大门方向,突然传来——
“嘀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锁识别密码的声音。
有人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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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识别的轻响如同丧钟,敲碎了我短暂的安全幻象。
是谁?!周慕白?陈锋?还是其他我不知道的敌人?
U盘还插在电脑上,解密的视频画面停留在最后的雪花屏!行车记录仪的内容颠覆了我所有的猜测!周慕白那一刻的惊愕不似作伪,那场车祸另有隐情!
来不及了!根本来不及拔出U盘、清除痕迹!
脚步声已经在玄关响起,沉稳而熟悉,一步步靠近书房。
我猛地回头,心脏骤停。
书房门口,周慕白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逆着走廊的光,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黑暗,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以及我身后那亮着的、播放着致命视频的电脑屏幕上。
空气瞬间凝固,窒息般的压力扑面而来。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多少?
他会怎么做?
灭口?
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晚晚,你总是……这么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