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坡一战,徐小栓未动干戈,仅凭“文明之光”便涤荡群邪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其影响远比之前任何传闻都要深远和震撼。
江湖不再是单纯的蠢蠢欲动,而是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寂。那些原本仗着修为、抱着侥幸心理想要火中取栗的亡命徒和中小势力,彻底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更顶层势力的凝重审视,以及更深处的暗流汹涌。
徐小栓的持灯之路,因此反而暂时获得了一片相对宁静的区域。他依旧行走,只是身后那些如影随形的窥探目光,变得更加专业,更加难以察觉,仿佛融入了空气与阴影。
他并不在意。只要不来打扰他践行“灯火之道”,他乐得清静。
这一日,他行至北凉道中部,一片名为“万鸦谷”的险峻之地。此地山高林密,多有险滩峡谷,本是盗匪盘踞之所,但近年来已被北凉边军清剿过数次,表面已恢复安宁。
然而,徐小栓眉心的“薪火之灯”在踏入谷口时,却传来一丝异样的悸动。那并非针对某种具体的恶意或邪祟,而是一种……仿佛触及了某种古老、深沉、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的“哀伤”与“不屈”。
他循着感应,偏离了官道,深入峡谷腹地。
最终,他在一处隐蔽的、布满嶙峋怪石的山坳中,看到了一座荒废破败、几乎被藤蔓苔藓完全覆盖的古老祠堂。祠堂的门楣早已坍塌,只能从残存的石柱和地基,依稀看出昔日的规模与庄严。
祠堂之前,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黑色石碑,碑文已然模糊,但最上方两个硕大的古篆字,却如同用鲜血书写,历经风雨侵蚀,依旧透着一种惨烈与决绝——英烈。
这里,竟是一座被遗忘的英烈祠。
徐小栓走近,伸手拂去石碑上的积尘与苔藓,指尖触及那冰凉的碑身时,一股磅礴而悲壮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他的脑海!
他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数百年前,此地曾发生过的、一场不为史书所载的惨烈之战:
北莽铁骑南下,势如破竹。一支奉命断后的北凉孤军,被数倍于己的敌军围困于此谷。弹尽粮绝,援军无望。最后的数百将士,在一位姓韩的老将军带领下,于此地立下血誓,与敌偕亡,死不退半步!
他们利用地利,浴血奋战,寸土必争,最终全军覆没,却也硬生生拖住了北莽精锐数日之久,为后方布防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战后,百姓感其忠烈,自发于此立祠祭祀,香火鼎盛数十年。
然而,岁月流转,战火平息,新的边关筑起,此地渐渐荒芜,这座记载着血性与忠魂的祠堂,也终于被世人遗忘,只剩下这残碑与荒草,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壮烈。
那股萦绕在此地的“哀伤”,是忠魂不得安息、被世人遗忘的悲怆;而那“不屈”,则是即便身死魂消,那份守护家园、宁死不屈的意志,依旧烙印在这片土地之中,未曾磨灭!
徐小栓肃立碑前,久久无言。
他能感受到,那数百道早已消散的英魂残念,依旧如同微弱的火星,在这片山坳中执着地闪烁,不肯彻底归于沉寂。他们需要的,不是香火供奉,而是一种……“铭记”,一种对他们牺牲价值的“承认”,一种精神上的“传承”!
他眉心的“薪火之灯”,在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神圣的感召,自主地、前所未有地明亮起来!那透明的光晕不再仅仅笼罩他自身,而是如同水银泻地,缓缓流淌而出,浸润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抚过残破的碑石,掠过荒芜的祠堂基座……
光芒所及之处,那些执着不散的英魂残念,仿佛受到了温暖的抚慰与引导,不再是无序地哀伤徘徊,而是开始向着那盏“灯”汇聚,如同百川归海。
徐小栓福至心灵,他并未抗拒,反而敞开了心神,以自身为媒介,引导着这些残念与“文明之光”交融。
《燧皇燃灯经》中关于“祭祀”、“铭记”、“精神传承”的古老篇章自动浮现心头。文明之火,不仅照亮生者前路,亦当告慰逝者英灵,传承其志!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缕极度凝练、仿佛蕴含着“永恒”与“不朽”意境的透明火焰,缓缓燃起。这不是用来焚敌的火焰,而是……“心火”,是“信念之火”,是“传承之火”!
他以指代笔,以这缕“心火”为墨,在那块残破的黑色石碑上,开始缓缓刻画。
他刻下的,并非具体的姓名与事迹,那早已湮没于历史。他刻下的,是一种“精神”,一种“意象”!
一笔一划,如同铁钩银划,带着金石之音,又仿佛蕴含着无声的呐喊与咆哮!火光过处,石屑纷飞,新的纹路在碑面上显现——那是浴血奋战的模糊身影,是宁折不弯的铮铮铁骨,是面向敌潮永不后退的决绝背影!
随着他的刻画,整座万鸦谷仿佛都活了过来!风声呜咽,如同当年的战鼓与号角;林涛阵阵,好似万千将士的怒吼与厮杀!那些汇聚而来的英魂残念,在这蕴含着“文明之光”与“传承之火”的刻画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升华!
他们不再仅仅是悲哀的残念,而是化作了这片土地守护意志的一部分,融入了北凉的风骨与精神之中!
当徐小栓落下最后一笔,收回手指的刹那。
“嗡——!”
整块黑色石碑猛然一震,爆发出冲天的豪光!那光芒并非刺眼,而是带着历史的厚重与英魂的不屈,直冲云霄,甚至短暂地驱散了峡谷上空的云雾!
光芒持续了数息,方才缓缓内敛。再看那石碑,已然焕然一新!虽然依旧古朴,但上面那由“心火”刻画的图案,却仿佛拥有了生命,隐隐流动着赤金色的光泽,一股浩然磅礴、宁死不屈的英烈之气弥漫开来,将整个山坳的阴霾与荒凉一扫而空!
这座被遗忘的英烈祠,虽未重建屋舍,但其“神”,已然归来!其“意”,已然重燃!
徐小栓看着这块仿佛被赋予了新生的石碑,感受着周围那变得肃穆、昂扬的气息,眉心的“薪火之灯”光芒更加温润、更加厚重。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脚下这片名为“北凉”的土地,联系更加紧密了。一种源自历史、源自血脉、源自无数牺牲的磅礴气运,正丝丝缕缕地汇入灯盏,滋养着文明之火。
这不再是简单的行走与照亮,而是……扎根。将文明之火的根基,扎入这片土地最深层的血脉与记忆之中。
他对着石碑,躬身,深深一揖。
不为祈求,只为敬意,为承诺。
当他直起身时,目光变得更加坚定。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不仅仅是解决眼前的麻烦,驱散“蛛网”的阴谋。他更要让这北凉的英魂得以安息,让这土地的精神得以传承,让这文明的灯火,真正照亮这山河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为之牺牲的价值,得到彰显!
他转身,离开万鸦谷。
步伐依旧沉稳,但每一步落下,都仿佛与这片山河的脉搏更加同步。
灯火,已开始照亮山河。
而持灯人的责任与力量,也随之进入了新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