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林知意僵在原地,举在半空的手忘了放下,怀里紧抱着那把伞,像抱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周屿那声带着笑意的、响亮的“田螺姑娘来还伞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仅打破了走廊的寂静,也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能感觉到科技社活动室里,几道好奇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射过来,聚焦在她这个不速之客身上。那些目光里带着探究、惊讶,以及了然的善意,让她无所适从,脸颊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升温,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红得厉害。
“我……我不是……”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想要辩解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起。在周屿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笑容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是什么呀?”周屿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他侧身将门完全拉开,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来得正好,我们陆神刚搞定一个难缠的bUG,现在可是宝贵的‘窗口期’,再晚点他又该‘神游天外’了。快进来吧!”
进退两难。林知意此刻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现在转身逃走显然已经来不及,而且显得更加欲盖弥彰。她只能硬着头皮,在周屿鼓励(或者说看热闹)的目光中,迈开了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小心翼翼地踏进了科技社活动室。
室内的景象比之前从门缝中窥见的更为清晰,也更具冲击力。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电子元件和咖啡因的味道。几张巨大的工作台上,各种仪器、线路、拆解的机械臂和不同型号的电脑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硬核科技感的画面。墙壁上贴满了复杂的代码打印稿和结构草图,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演算公式。
几个社员正围在一台闪烁着指示灯的设备前讨论着什么,此刻都暂停下来,带着善意的微笑看着她这个闯入者。他们的目光在她和她怀里的伞上短暂停留,然后彼此交换着“原来如此”的眼神。
林知意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而她的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越过这些好奇的打量,直直地投向靠窗的那个位置。
陆辰屿依旧背对着门口,坐在那张放着三块显示器的电脑前。他似乎刚刚完成某个阶段性的工作,身体微微后靠,抬起手捏了捏眉心,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侧影轮廓。他戴着那副头戴式耳机,仿佛一座孤岛,尚未被周屿那声宣告和自己引起的细微骚动所波及。
周屿可没给他继续“与世隔绝”的机会,他几步走到陆辰屿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喂,陆神!回回神!看看谁来了?专程来给你送温暖的!”
陆辰屿敲击键盘的动作一顿。
他脸上掠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眉头习惯性地蹙起,抬手摘下了半边耳机,侧过头,目光先是落在周屿那张笑得过分灿烂的脸上,带着询问和一丝不耐。
周屿用下巴朝他身后点了点。
陆辰屿的目光这才顺着方向,越过周屿的肩膀,落在了站在活动室中央、显得格外局促不安的林知意身上。
他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茫然,像是从极深的水底浮上来,需要时间适应光线和辨认周遭。那目光清冷,带着刚刚脱离高度专注后的些许空泛,透过干净的镜片,平静地落在她的脸上。
林知意的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那目光轻轻烫了一下。
她看到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似乎在努力将眼前这个抱着一把黑伞、脸颊绯红的女孩,与记忆中的某个影像对应起来。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反应——是礼貌的陌生?是淡淡的不耐?还是……根本毫无印象?
就在林知意几乎要放弃,准备把伞塞给周屿然后立刻逃离现场的时候,陆辰屿眼中那层茫然的薄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确认。
他认出了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另外一边的耳机也摘了下来,随意地挂在脖颈上,然后转动椅子,将身体完全转向了她的方向。这个动作本身,在林知意看来,已经是一种超出预期的郑重。
“你好。”他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带着一点低哑,但语调依旧是平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有什么事吗?”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然后下移,落在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那把伞,以及伞上那张精心绘制的、无比显眼的感谢卡上。
被他这样直接地看着、问着,林知意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有些打结。她慌忙将怀里的伞往前递了递,像是捧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陆……陆学长,你好。我是来还伞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但尾音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这个,谢谢你那天借我伞。画得不好,请别介意。”
她示意了一下插在丝带里的卡片。
陆辰屿的视线在那张卡片上停留了几秒。画面上朦胧的雨景和两个背对的身影,似乎让他的眼神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沉默地看着,仿佛在认真欣赏一幅作品。
活动室里安静下来,其他社员也都默契地没有出声,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边。周屿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我就知道”的笑容。
这短暂的沉默对林知意而言,却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她举着伞的手开始有些发酸,心里七上八下,不确定他这沉默代表着什么。
终于,他伸出手,接过了那把伞。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触碰到伞柄和那张卡片的瞬间,与林知意的指尖有了一刹那的、轻微的接触。冰凉的触感,与他指尖微温的体温形成对比,让林知意像被电到一样,迅速缩回了手。
“谢谢。”他低声说,目光从卡片上抬起,再次看向她。那目光似乎比刚才多了点什么,但林知意来不及分辨。
就在她以为任务完成,可以松一口气告辞离开的时候,陆辰屿却并没有将伞随手放在一边。他拿着伞,目光越过她,看向了旁边一台显示器上某个仍在运行的、闪烁着红色警告标识的程序界面,眉头再次微微蹙起,似乎遇到了新的难题。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伞骨,忽然抬眼,看向林知意,用他那特有的、平静而直接的语气问道:
“你刚才说……‘画得不好’?”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提出了一个让林知意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那么,从你绘画的角度看,如果一层颜色无法覆盖底层,是叠加的层次不对,还是……穿透的‘通道’本身就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