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清晨的质问》
晨光透过傅宅主卧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将一室奢华镀上暖融融的边。林晚在自己那张客卧床铺上醒来,有片刻的怔忪。昨夜记忆回笼,并非全然的清晰,却带着零星的、灼热的片段——是傅璟深坚实的手臂,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一点威士忌的酒意,是车窗外交错的、被无限拉长的霓虹光影。
她坐起身,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醒酒茶,早已凉透。那是昨夜半梦半醒间,傅璟深沉默地端给她,并盯着她喝下去的。这份无声的照顾,与他昨日在包厢里那种不容置喙的强势截然不同,却同样在她心湖投下石子,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她洗漱完毕,特意选了一件浅米色的高领羊绒衫,将长发利落地束起,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清醒、更冷静一些。今天,她必须和他谈一谈。
走下旋转楼梯,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傅璟深果然已经坐在餐桌主位,面前摊开一份财经报纸,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侧脸线条冷硬,神情专注,仿佛昨夜那个散发着强大压迫感,将她从喧嚣人群中带离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他听见脚步声,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开口:“醒了。”
“嗯。”林晚在他惯常坐的位置对面坐下,佣人立刻为她布上早餐,是清淡的鸡丝粥和几样小菜。
餐厅里一时只剩下银质餐具轻微碰撞的声音,以及傅璟深翻动报纸的沙沙声。这种平静,反而让林晚准备好的话语在喉间滚了又滚。
她舀了一勺粥,送入嘴里,味同嚼蜡。终于,她放下勺子,陶瓷与大理石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傅璟深的目光终于从报纸上移开,抬眸看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像是在等待一份无关紧要的工作汇报。
“昨晚,”林晚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谢谢你为我解围。”
傅璟深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如此正式的开启话题,只应了一个单音节:“嗯。”
承
“但是,”林晚话锋一转,语气郑重起来,“傅总,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傅璟深缓缓将手中的报纸折好,放到一旁,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这是一个典型的审视与倾听的姿态。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这无形的压力让林晚指尖微蜷,但她依旧挺直了背脊,清晰地说道:“我理解我们的关系需要在外人面前维持某种‘亲密’和‘特殊’,我也承诺会履行合约,扮演好我的角色。但是,这不代表我需要事无事无刻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尤其是在我的工作领域。”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职场有职场的规则,流言和排挤,在我决定接受这份工作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有我的方式去应对,去证明自己。您昨天的出现,虽然震慑了那些人,暂时平息了流言,但也同时将我彻底推到了一个‘只能依靠您’的位置上。这会让我之前所有的努力,我未来想要争取的任何成绩,都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傅璟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窥探不出他内心的想法。直到林晚说完,他才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所以,你认为我的介入,是多管闲事,并且损害了你的……职业声誉?”
“并非多管闲事,”林晚纠正道,语气不卑不亢,“而是过度干预。傅总,我们合约的核心,是‘各取所需’。您需要我扮演女友,应付您的家族和外界窥探,或许……还包括治疗您的失眠。而我,需要您的权势,为我提供一个安全的庇护所,让我能安心地生活和工作。但这个‘庇护’,不应该是以剥夺我独立战场的方式。”
她顿了顿,目光澄澈而坚定地望进他眼底:“我希望,在我的职业领域,我能拥有自主解决问题的权利和空间。那是我仅存的,能证明我林晚自身价值的地方。我不希望它被打上‘傅璟深赋予’的标签。”
转
傅璟深沉默了。
他交叠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手背。林晚的这番话,在他的逻辑体系里,引发了一场微妙的运算故障。
在他的认知里,解决问题最高效的方式,就是利用自身最大的优势,直达目标。他的权势,就是最高效的工具。保护自己的“所有物”(至少在合约期内,林晚被归为此类)不受侵扰,是理所应当的行为。他从不会去思考,被保护的一方,是否会因此感到“困扰”,甚至认为这损害了她的“自我价值”。
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逻辑。
他看着她,眼前的女子明明纤细柔弱,仿佛一折即断,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韧性与骄傲。她不是在无理取闹,而是在清晰地、理性地与他划定界限。
这种被“拒绝”的感觉,很新奇,但并不令人愉悦。
“你的意思是,”他缓缓开口,语调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下次再遇到类似情况,我应该袖手旁观,看着你被灌酒,看着你被为难?”
“我有我的应对方法。”林晚坚持道,“如果情况真的危急到我无法控制,我当然会求助。但像昨天那种程度的职场倾轧,我可以处理。我希望您能给我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而不是直接替我清场。”
她用了“清场”这个词,精准地概括了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傅璟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林晚几乎要以为他会冷笑着驳回她这“不识好歹”的请求。
终于,他端起了那杯早已微凉的黑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间,似乎让他更清醒了几分。
“我明白了。”他放下咖啡杯,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诉求是,在你的‘职业战场’上,拥有独立的指挥权。除非你主动请求支援,否则,我不会再轻易介入。”
这个总结,精准而冷酷,完全是他商业谈判的风格。
林晚心中微微一松,点了点头:“是的。感谢您的理解。”
合
早餐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继续。虽然达成了初步共识,但林晚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层刚刚因昨夜陪伴而消融了些许的隔阂,似乎又悄然加厚了。傅璟深周身的气息重新变得疏离而难以接近。
她默默地吃着粥,心里有些许忐忑,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她争取到了她想要的自主权,哪怕这会让她未来的路走得更艰难一些。
用完早餐,傅璟深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标准得如同礼仪教科书。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晚放在桌边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红痕。
是昨晚,在包厢里,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离时,因为情绪那一瞬间的失控而不小心留下的。
傅璟深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正准备起身的林晚,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与刚才严肃话题毫不相干的问题:
“手腕,还疼吗?”
林晚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覆盖上去,轻轻揉了揉。
“不疼了。”她摇了摇头,心里那点因他态度冰冷而产生的失落,似乎被这句突兀的关心驱散了些许。
傅璟深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朝玄关走去。
林晚看着他那挺拔而冷漠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理解了她的诉求,也给出了承诺,可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因此陷入了一种新的、更复杂的僵局。
然而,她并不知道。
走向书房,准备拿文件去公司的傅璟深,在关上房门后,并没有立刻走向办公桌。他停留在门后,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
那只骨节分明、曾在她手腕上留下过痕迹的手,微微收紧。
他回想起昨夜抓住她时,那纤细腕骨传来的微凉触感,以及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并非恐惧,而是某种类似无奈和决绝的情绪。
他闭上眼,试图用他惯常的逻辑去分析自己此刻胸腔里那股陌生的滞涩感是什么。是计划出现偏差的不悦?还是所有物试图脱离掌控的愠怒?
似乎都不完全是。
一种他从未在数据库里调用过的、名为“困惑”的情绪,正悄然滋生。
他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夜。
他答应了给她战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真的做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只是,需要换一种方式。
一种更符合她“规则”的,她无法拒绝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