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没有立刻接话，她侧过身，也望向远处港湾迷离的灯火。
晚风撩起她鬓边几缕金色的发丝。
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声音平静而理性，像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党，我理解你的感受。
但现实是，我们的‘熊猫’，能如此顺利地在英联邦、甚至欧洲打开局面，畅通无阻，靠的是什么？
仅仅是因为它效果卓着吗？”
苏珊转过头，目光如冰湖般清澈冷静，直视着党建国，继续说道：
“不，是因为它背后织就的那张网。
网上的每一个节点，就是今晚这些围着你、让你厌烦的‘洋鬼子’。
港督、贵族、议员、银行家、军官…
他们的默许，甚至推动，才是我们的护身符和通行证。
没有他们的‘绿灯’，再好的东西，寸步难行。
我们未来的计划，无论是你想涉足的哪个领域，都绕不开他们。
这层关系网，现在绝不能断，甚至还需要织得更密，更牢。
这是代价，也是投资。
另外，党，我也是一个洋鬼子！”
党建国听着，没有反驳。
他当然明白苏珊说的是赤裸裸的现实。
他烦躁地又喝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液体似乎也无法浇灭心头的郁气。
他盯着手中水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低声嘟囔了一句，更像是发泄着说道：
“道理我都懂…
就是这代价，太他妈磨人了。”
说完，党建国顿了顿，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远处黑暗中起伏的山峦轮廓，仿佛想从那片黑暗中汲取某种力量，最后说道：
“算了，走吧。里面还有半场戏要唱完。”
说完，党建国放下水杯，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冷空气，努力挺直了因疲惫而有些松懈的脊背。
手指再次伸向领口，这次是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仔细地将那歪斜的领结重新整理好，抚平礼服上细微的褶皱。
那个瞬间的不耐烦被迅速收起，重新武装上社交场合必需的的面具。
他朝苏珊微微颔首，转身，推开了那扇隔开清冷露台与喧嚣名利场的沉重玻璃门，重新汇入那片令人窒息的辉煌灯火之中。
几天后的下午，阳光难得穿透了香港冬日惯常的阴云，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
党建国正对着窗外的景色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红木办公桌面上敲击着，思绪似乎飘到了远方。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随即被推开。
苏珊走了进来，步伐比平日显得更轻快一些，脸上带着负责的笑容，混合着任务达成后的轻松，以及一丝微妙讽刺。
她走到办公桌前，将一份文件放在党建国面前，说道：
“亲爱的，来自大英帝国的‘新年礼物’到了。”
党建国收回目光，拿起那份文件。
里面是一张银行通知单。
简洁的英文条目清晰地显示：
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政府海外殖民地年度补贴拨款入账，金额：80,000英镑。
苏珊在办公桌对面的高背椅上坐下，修长的双腿优雅地交叠，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说道：
“24万英镑的拨款，我们能留下的，就这八万。剩下的十六万，”
苏珊唇角勾起一个略带讥诮的弧度，说道：
“按照我们和那些‘亲爱的朋友们’达成的默契，很快会通过各种‘咨询费’、‘佣金’或者离岸公司分红的方式，稳稳当当地流回他们各自的口袋。
上议院里的贵族么分得最大的，远东这边也不能少，至于皇家海军，查尔斯爵士虽然胃口不大，但手下的‘小伙子们’也需要安抚……
林林总总，一个子儿也少不了。”
党建国盯着那串数字，八万英镑。
在这个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然而，想到那凭空消失的十六万，想到这笔钱背后所代表的庞大而贪婪的利益网络，一股荒谬感觉涌上心头。
呵呵，这不就是末年的大明嘛，只是大明的叫‘漂没’
他放下通知单，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自嘲意味的笑道：
“呵…这买卖做的！”
怪不得英国政府要急着把殖民地一个个放出去独立。
搞了半天，这不是开疆拓土，是开慈善堂啊！
钱从伦敦国库里哗哗地往外流，真正能落在殖民地、用来干点实事的，能有几个大子儿？
大头都他妈喂饱了这些坐镇后方、遥控指挥的老爷们！”
他想起前世历史课本里那些关于殖民体系崩溃的描述，此刻却有了无比鲜活而讽刺的注脚。
这哪里是统治，分明是一门奇特的“亏本特许经营”——
政府出钱维持场面，贵族们坐收渔利。
当成本越来越高，收益越来越薄时，甩掉包袱就成了唯一理性的选择。
党建国总结道：
“政府是冤大头，贵族是吸血鬼，这游戏，玩到最后，就是散伙的命。”
党建国抬起头，看向苏珊，问道：
“苏珊，上次我们提过的，‘金手指’公司注册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
嗯，香港股市吞了自己的钱，一定得拿回来啊！
苏珊闻言，脸上轻松的表情收敛了无奈的说道：
“亲爱的党，关于这个…我正想找个机会和你详细谈谈。
我们委托的几家专业法律和金融顾问团队都给了反馈。
结论…恐怕不是很乐观。”
看着党建国微微蹙起的眉头，苏珊顿了顿继续道：
“问题不在注册本身，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和关系，注册一家离岸投资公司毫无障碍。
真正的症结在于，当下的香港证券市场…
太小了，小得几乎像个精致的玩具沙盘。”
她站起身，走到党建国办公桌一侧的文件柜前，熟练地抽出一个文件夹，翻开，里面是几份打印的报告和图表，指着数据说到：
“你看，”整个香港联合交易所，目前挂牌上市的公司总数不过三四十家。
其中超过百分之八十是英资背景，怡和、太古、会德丰、汇丰…
这些巨头占据了绝对的市值和交易量主导地位。”
她的指尖划过一串串代表市值的数字，那些数字在党建国眼中显得如此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