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崩过后,鬼愁坡下,一片狼藉。
幸存下来的商队伙计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惊魂未定。他们看着那些被巨石和黄土掩埋的尸体,以及在哀嚎中死去的同伴,许多人忍不住当场呕吐起来。
陈掌柜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刻也吓得是两腿发软。他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商队里的伙计和护卫,死伤了将近三分之一。更惨的是那些黑衣人,除了被山崩活埋的,还有不少被自己人慌乱中砍伤踩死的,几乎是全军覆没。
“天……天神发怒了……这是天罚啊!”一个伙计跪在地上,朝着山崩的方向,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这种说法,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他们宁愿相信这是无法抗拒的天灾,也不愿去想,这背后是否有人为的因素。
只有萧明,依旧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眼神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虽然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但也彻底暴露了自己。那帮杀手背后的人,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一个拥有神鬼莫测手段的危险人物。
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凶险。
夜幕降临,商队不敢再继续赶路,只能在这片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山谷里,就地扎营。
没有人有心情说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声。
萧明独自一人,坐在一块远离人群的巨石上,手里拿着一块干硬的馕饼,机械地啃着。他的目光,却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如黄莺出谷,却又带着一丝慵懒和玩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这位大哥,一个人在这里,不觉得孤单吗?”
萧明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了!
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到了他身后三尺之内!
他猛地转过身,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握住了一柄藏在袖中的手术刀。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的女人。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她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西夏贵族服饰,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而又华丽的花纹。她的皮肤,比天山上最洁白的雪还要细腻,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子,尤其是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眼波流转之间,仿佛带着一种能够勾魂摄魄的魔力。
她的美,不同于潘金莲的娇媚入骨,也不同于林冲的清冷如月,而是一种充满了异域风情、如同烈焰般张扬而又危险的美。
此刻,她正斜倚在那辆一直很不起眼的马车旁,手里端着一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马奶酒,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
萧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认得这辆马车。从离开汴京开始,这辆马车就一直跟在商队里,但车的主人,却从未露过面。他一直以为,里面坐着的,是哪家的富商女眷。
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女人。
“你是谁?”萧明的声音,冰冷而又沙哑。
“我?”女子轻笑一声,迈开莲步,缓缓地向他走来。她走路的姿势很奇特,看似随意,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人的心跳上。
“我只是一个无聊的旅人罢了。”她走到萧明面前,将手中的马奶酒递了过去,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倒是大哥你,白天那手‘呼风唤雨、平地惊雷’的本事,着实让小女子大开眼界。不知……师从何处啊?”
萧明没有去接那杯酒,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白天的山崩,是天灾,与我何干?”
“是吗?”女子也不生气,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然后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诱人的红唇,那不经意间的风情,足以让任何男人都为之疯狂。
“可我怎么看见,在山崩之前,有一个长得和大哥你很像的人,悄悄地在那山坡上,埋下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呢?”
萧明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女人,竟然看到了!
“而且……”女子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继续笑吟吟地说道,“我还看到,那个黑衣人的头领,死得好奇怪。脖子上只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就像……就像是被最锋利的柳叶刀,轻轻划了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用纤纤玉指,在自己那白皙修长的脖颈上,轻轻地比划了一下,眼神中,却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萧明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遇到对手了。一个比那些只知道动刀动枪的杀手,要可怕一百倍的对手。
这个女人,不仅看到了他所有的动作,而且,她似乎对自己的身手,有着绝对的自信。否则,她绝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当面揭穿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萧明放弃了伪装,声音中的寒意,足以让篝火都为之熄灭。
“不想怎么样啊。”女子咯咯一笑,花枝乱颤,“我只是觉得,大哥你是个很有趣的人。这一路去兴庆府,漫长而又无聊,有你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同行,想必……会增添很多乐趣。”
她将那杯马奶酒,放到了萧明身旁的石头上,然后转身,款款地走回了自己的马车。
“哦,对了。”走到车门前,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眸一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既魅惑,又危险。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耶律乙辛。记住我的名字哦,因为,在到达兴庆府之前,它可能会成为你唯一的……保命符。”
说完,她便钻进了马车,厚重的车帘,再次隔绝了内外。
萧明静静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但他的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所浸湿。
耶律乙辛!
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西夏和辽国的历史记忆。
突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耶律乙辛!那不是辽国历史上,权倾朝野,甚至废立过皇帝的那个……权臣吗?虽然史书上记载的耶律乙辛是个男人,但在这个已经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的时代,出现一个女人,又有什么不可能?
如果她真的是那个耶律乙辛,那她来西夏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为什么要接近自己?是敌?是友?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了萧明的心头。
他低头,看了一眼石头上那杯依旧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马奶酒,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他知道,从这个女人出现的那一刻起,他西夏之行的这盘棋,就已经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也更加的……凶险万分。
他缓缓地伸出手,端起了那杯酒。
然而,他并没有喝,而是将酒,一滴一滴地,洒在了地上。
仿佛,是在祭奠着什么。
也仿佛,是在对那个马车里的女人,进行着无声的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