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的钟声停了,天祥和如意把书包往墙上一挂,转身就钻进厨房帮林桂香揉面。绿豆粉混着温水,在他们手里渐渐成团,蒸出来的绿豆糕,比从前多了几分韧劲——那是孩子们偷偷加了把力气的缘故。
陈涛总趁周丽不注意,溜到林家的绿豆糕摊前,帮着吆喝两句。他的结巴早好了大半,只是在周丽面前还会下意识紧张。周丽拿着藤条追到摊前时,他就往如意身后躲,如意总会把他护在身后:“周婶婶,他就是来帮忙的,没干啥坏事。”
周丽看着儿子眼里的依赖,藤条终究没挥下去,只恨恨地骂句“没出息”,转身走了。陈涛从如意身后探出头,递上块刚买的糖:“给……给你。”如意笑着接过来,掰了一半塞给他。
日子在绿豆糕的甜香和豆腐的清味里悄悄滑过,三个孩子转眼长到十来岁。林桂香的背更驼了,手里的秤杆也沉了几分,终究是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天祥和如意把书包洗得干干净净收进箱底,第二天一早就跟着母亲出摊,吆喝声稚嫩却清亮。
陈涛在自家豆腐店算账时,总望着林家摊的方向出神。没过多久,他也把书包收了,说要帮母亲看店,周丽虽诧异,却也没多问——她看得出,儿子心里那点念想,早被林家兄妹系住了。
林如意十八岁那年,天祥在收摊后的月光下,红着脸说:“如意,等我攒够钱,就娶你。”如意低着头,手里攥着块没卖完的绿豆糕,轻轻“嗯”了一声。
林桂香连夜拆了自己的旧棉袄,絮进新做的红布里,缝成件简单的嫁衣。天祥骑着辆半旧的自行车,载着胸前别着红花的如意,在村里转了一圈。红布在车后飘啊飘,引来不少人围观,有人说寒酸,可如意扶着天祥的腰,笑得比谁都甜。
陈涛站在豆腐店门口,看着那抹红色远去,手里的豆腐刀差点掉在地上。他后来托人送了对银镯子,说是贺礼,如意戴着它揉面时,总觉得沉甸甸的。
婚后的日子依旧清苦,林家还是隔三差五要搬家。房东来催租时,天祥总把如意护在身后,说:“再宽限几天,绿豆糕卖得好,马上就给。”
直到如意怀孕,林桂香把她当宝贝似的供着,天祥和天祥更是不让她沾半点凉水。可偏偏这时候,房租又拖了下来。房东带着人来撵时,天正下着瓢泼大雨。
“再宽限一天,就一天!”林桂香跪在泥水里,死死抱着房东的腿,“我儿媳妇要生了,不能淋雨啊!”
“少废话!欠了三个月房租,今天必须搬!”房东一脚踹开她,指挥着人往外扔东西。
天祥把如意背在背上,红着眼吼:“东西你们随便拿,别碰我媳妇!”他把如意放在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上,用塑料布裹了又裹,可雨水还是顺着布缝往里渗。
如意躺在车上,肚子一阵紧过一阵地抽痛,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她抓着天祥的手,声音发颤:“哥,我不怕……”
天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泪混在里面:“等孩子生下来,我一定挣大钱,再也不让你们受这罪!”
林桂香捡着被扔出来的锅碗瓢盆,哭着喊:“找个避雨的地方……快找个避雨的地方……”
雨越下越大,砸在三轮车棚上“咚咚”响,像要把这一家人的希望都砸碎。如意疼得蜷缩起来,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被爹娘丢下的那天,也是这样冷的雨,只是这次,身边有天祥的手,有娘的哭喊,还有肚子里那个快要降生的小生命。
远处忽然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陈涛披着雨衣,骑着车在泥水里歪歪扭扭地赶来,车后座绑着块油布:“快……快把油布铺上……我家……我家豆腐坊有空房……”
他的声音有些急,却没结巴。天祥看着他,红着眼没说话,只是接过油布,仔细盖在如意身上。
雨幕里,三轮车慢慢往豆腐坊的方向挪,车轮碾过泥水,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像一道没写完的誓言——日子再难,只要人还在,总有熬出头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