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作监衙署内,充斥着木石与金属的气息。大匠宇文贺听闻狄仁杰亲至,连忙整冠出迎,脸上堆着恭敬而又略带困惑的笑容。他年约五旬,面容精干,双手粗糙,指节粗大,确是一双常年与工巧之物打交道的手。
“不知狄阁老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宇文贺躬身施礼,姿态无可挑剔。
狄仁杰目光平和,随意打量着署内陈设的各类工程图样和模型,仿佛闲谈般开口:“宇文大匠执掌将作监要务,近年来神都诸多营建,乃至陵寝修缮,皆赖大匠心血,辛苦了。”
“阁老谬赞,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宇文贺应对得体,眼神却微微闪烁。
“分内之事……”狄仁杰踱步至一幅神都水系及粮仓分布图前,状似无意地以指尖划过几处关键节点,正是那份羊皮残片上提及,且与老匠作供认埋设“阴蚀桩”地点高度重合的区域,“确保这些国之命脉的安稳,更是分内之重。近来地气似有不稳,可有上报异常?或将作监在相关工事中,有无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宇文贺面色不变,答道:“回阁老,地脉之事,玄奥难测。近来的确偶有微末震动,皆已记录在案,并呈报有司。至于特别之处……营建工程浩大,难免遇到些古墓遗存或地质疑难,皆按规程处置,并无格外异常。”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可能的线索都推给了“玄奥”和“规程”。
狄仁杰微微一笑,不再追问工程,转而道:“本阁近日查阅旧档,对前朝一些精妙工法颇感兴趣,尤其是涉及地脉稳固的‘镇龙’之术,不知宇文大匠于此道可有涉猎?”
听到“镇龙”二字,宇文贺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旋即恢复常态:“阁老学识渊博。前朝秘术,多已失传,下官才疏学浅,只是偶闻传说,未曾深究。”
“哦?是吗?”狄仁杰缓缓转身,目光如两道冷电,直射宇文贺,“那‘阴蚀桩’之名,大匠可曾听过?”
此言一出,室内空气骤然凝固。宇文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虽然极力维持镇定,但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阴……阴蚀桩?下官,下官不知此为何物。”他强自镇定地否认。
“不知?”狄仁杰逼近一步,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那为何有人指认,你借陵寝修缮、水利勘察之机,命人暗中埋设此物?又为何,与你往来甚密的内侍省钱福,会暴毙宫中,枕下留有与你将作监所用材质相似的金属碎屑?!”
狄仁杰并未出示“渡”令,也未提及祆祠,只以钱福之死和“阴蚀桩”发难,直击要害。
宇文贺脸色霎时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阁老明鉴!下官……下官冤枉!钱福之死与下官无关!那阴蚀桩……定是有人诬陷!”
“诬陷?”狄仁杰冷笑,“那大匠如何解释,那些埋设地点,与你经手的工程图纸如此吻合?又如何解释,你名下的一处城外私宅,地窖中藏有与祆祠地下密室同源的香料?!”
这最后一句,是狄仁杰根据线索进行的合理推断与施压。果然,宇文贺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显然没想到狄仁杰的调查竟已深入到如此地步。
“我……我……”宇文贺心理防线濒临崩溃,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似乎不仅害怕狄仁杰,更害怕某种未知的存在。
就在他即将开口吐露什么的瞬间,一名将作监小吏急匆匆跑入:“大匠!监正大人有急事相召,请您即刻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打断,让宇文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连忙对狄仁杰道:“阁老,监正相召,下官……下官先去一趟,回头再向阁老细禀!”
说罢,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署衙,背影仓皇。
狄仁杰并未阻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离去。他心知肚明,这所谓的“监正相召”,多半是宇文贺同党的调虎离山之计,意在阻止他当场招供。
“跟上他,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若有异动,或试图传递消息,立即拿下!”狄仁杰对身旁伪装成随从的内卫低声命令。
他走到宇文贺刚才站立的书案前,目光扫过其上散乱的图纸文书。突然,他注意到一张用于吸墨的普通草纸下,隐约透出另一张纸的痕迹。他轻轻掀开,下面竟是一张绘制了一半的复杂机括图样,其结构与老匠作描述的“阴蚀桩”核心部件,有八九分相似!图样一角,还有一个淡淡的、以特殊墨迹书写的符号——那是一个含苞待放的花朵图案!
“彼岸花开……”狄仁杰心中默念。看来,宇文贺不仅是执行者,甚至可能参与了“阴蚀桩”的设计与改进!他的价值,远比想象中更大。
与此同时,李元芳那边传来消息,已根据老匠作提供的线索,成功定位并起获了三处“阴蚀桩”,过程虽有波折,但未惊动旁人。然而,据老匠作交代,这样的桩子,至少有七处!
时间,依然紧迫。
狄仁杰知道,宇文贺此刻离去,必定会设法与同党联系,甚至可能启动应急计划。他必须利用这条线,顺藤摸瓜,找出“九幽”在朝廷中更深层的保护伞,以及那个代号“彼岸花开”的确切发动时间。
他收起那张机括图样,眼中锐芒更盛。这场与隐藏于黑暗中的对手的博弈,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关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