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苏明远早早起床,再次换上普通农夫的装束。昨天在石桥村的见闻让他深受震撼,但他知道,一个村子的情况可能不具代表性,必须进行更广泛的调查才能全面了解县里的民生状况。
这次他选择了县城东南方向的几个村庄。那里是清远县的主要产粮区,按理说应该是相对富裕的地方。如果连那里的百姓都生活困苦,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走出县城,苏明远沿着官道向东南方向前进。春天的田野本应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异常。许多原本肥沃的田地现在却是杂草丛生,显然已经荒废了。偶尔看到有人在田里劳作,但都是些老人和妇女,很少见到年轻力壮的男子。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苏明远来到了一个叫做柳家庄的村子。这个村子比石桥村大一些,但同样显得萧条冷清。村口的大槐树下,几个老农正在闲聊,看到陌生人过来,都投来了警惕的目光。
几位老人家好。苏明远主动打招呼,在下是过路的商人,想在村里歇歇脚,可以吗?
商人?其中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农打量着苏明远,现在还有商人愿意到我们这种穷地方来?
苏明远苦笑道:生意不好做,只能多跑些地方碰碰运气。
那您算是白跑了。另一个老农摇摇头,我们这里穷得叮当响,哪有钱买东西。
苏明远在老农们身边坐下,试探着问道:怎么会这么穷?我看这里土地挺肥沃的,应该收成不错才对。
土地是肥沃,可人都走光了,谁来种地?花白胡子的老农叹息道,这几年年轻人走了一大半,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种得了几亩地?
年轻人都到哪里去了?苏明远继续询问。
有的去城里做工,有的逃荒要饭,还有的...唉,不知道死活。老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家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三年前去了京城,至今音信全无。二儿子去年被征去修河道,到现在还没回来。
苏明远心中一沉。征调民工修河道本来是朝廷的德政,但如果管理不善,很容易变成害民的政策。
修河道不是应该有工钱的吗?苏明远问道。
工钱?老农苦笑一声,说是有工钱,每天二十文。可是扣除吃住费用,到手的没多少。而且还经常拖欠,有时候干了几个月都拿不到钱。
另一个老农接话道:我侄子也去修过河道,回来时瘦得不成人样,说是伙食极差,住的地方像猪圈一样。还有人因为水土不服、劳累过度,直接死在工地上。
苏明远听得心中愤怒。本来是利民的工程,却变成了劳民伤财的苦役,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容忍。
那你们没有向官府反映过吗?苏明远问道。
反映?老农们相视苦笑,我们这些泥腿子,哪里敢去找官老爷的麻烦?再说了,官府说这是朝廷的命令,必须执行,我们能说什么?
苏明远心中沉重。看来很多政策在执行过程中都被扭曲了,而百姓们因为信息不对称和地位低下,只能被动承受。
除了徭役,你们还有什么困难?苏明远继续了解情况。
困难多了去了。花白胡子的老农开始细数,首先是赋税重。本来朝廷规定的税收还能勉强承受,可是下面的胥吏层层加码,各种名目的费用多得数不清。
具体有哪些费用?苏明远问道。
河道费、桥梁费、城墙费、衙门费...反正想得出的名目都有。老农掰着指头数道,原本一亩地交三斗米就够了,现在要交六斗,有时候甚至更多。
苏明远心中愤怒。这些额外费用显然是胥吏们私自加征的,完全违背了朝廷的政策。
最过分的是,他们还强迫我们买一些所谓的、。另一个老农愤愤地说道,价格比市场上贵一倍,质量还很差,但不买不行,说是支持朝廷专卖政策。
苏明远知道,朝廷确实有盐酒专卖政策,但那是针对商人的,不应该强迫农民购买。这明显又是基层官吏的贪腐行为。
还有更可恶的。第三个老农补充道,他们经常以检查为名到村里来,说是查看治安情况,实际上就是来索要好处。不给的话,就找各种借口罚款。
什么借口?苏明远好奇地问。
多了去了。说你家的狗叫得太响,影响治安;说你家的鸡跑到路上,妨碍交通;说你家的院墙太低,不利于防盗...反正他们想罚你款,总能找到理由。老农无奈地说道。
苏明远听得心中发凉。这些基层胥吏简直是把百姓当成了摇钱树,随意盘剥。
那你们的收入情况怎么样?苏明远继续询问。
收入?老农们苦笑起来,我们这些种地的,一年到头能有个温饱就不错了。
具体说说看。苏明远请求道。
花白胡子的老农想了想说道:我家有三亩地,算是村里比较好的了。一年两季,春天种麦子,秋天种稻子。如果天气好,一年能收十几石粮食。
十几石粮食,按市价应该能卖不少钱吧?苏明远问道。
哪里能卖?老农摇摇头,首先要交赋税,要上交六七石。剩下的要留作种子和口粮,能卖的没多少。即使卖了,价格也很低,因为收购的商人都是一伙的,压价很厉害。
另一个老农补充道:而且他们还经常拖欠货款。说是要等到卖出去才能付钱,结果一拖就是几个月。我们这些农民,哪里等得起?
苏明远心中明白,这又是一个系统性的剥削。商人们利用信息不对称和资金优势,压低收购价格,拖欠货款,把风险和损失都转嫁给了农民。
那你们平时生病了怎么办?苏明远关心地问道。
生病?老农们的脸色更加苦涩,小病就硬扛着,大病就等死。
为什么?苏明远不解。
看病太贵了。一个老农解释道,县里的大夫诊费就要几十文,药钱更贵。我们一天的收入还不够买一副药。
县里不是有官府的医馆吗?苏明远问道。
有是有,但那是给官员和富人看病的。老农摇摇头,我们这些穷人去了,人家根本不搭理。即使勉强给看了,开的药也是最便宜的,经常没什么效果。
苏明远心中愤慨。医疗本应该是基本的民生保障,但在古代却成了奢侈品。
正谈着话,远处走来一个年轻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面色苍白,哭声微弱,显然病得不轻。
大嫂,孩子怎么了?老农们关切地问道。
妇女眼中含着泪水:发烧好几天了,一直不退。我想带他去县里看大夫,可是...她咬了咬嘴唇,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
苏明远看着那个虚弱的婴儿,心中如刀割一般。在现代,这种小儿发烧是很常见的病,简单的退烧药就能解决。但在古代,却可能要了孩子的命。
大嫂,县里看病要多少钱?苏明远问道。
诊费要五十文,药钱至少要二两银子。妇女绝望地说道,我们家一年也攒不了二两银子。
苏明远从怀中取出一些银子,递给妇女:大嫂,这些银子你拿去给孩子看病。
妇女愣住了,不敢相信有陌生人会如此慷慨。老农们也都吃惊地看着苏明远。
这...这怎么使得?妇女推辞道,我们素不相识,怎么能要您的银子?
孩子要紧,别的都是小事。苏明远坚持道,快去看病吧,别耽误了。
妇女含着泪水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老农们看苏明远的眼神完全变了,充满了敬意和感激。
客官,您真是个大好人啊!花白胡子的老农感动地说道,现在这世道,还有您这样的善心人,真是不容易。
苏明远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
但他心中却在思考更深层的问题。仅仅靠个人的善行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必须从制度层面进行改革,才能真正改善民生。
天色渐晚,苏明远准备告辞。临走前,他对老农们说道:各位老人家,如果以后遇到什么不公平的事情,可以到县衙去申诉。现在有好官为民做主,不要怕。
老农们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显然对官府还是缺乏信任。
回县城的路上,苏明远心情沉重。今天的调查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基层民生问题的严重性远超想象。不仅有经济问题,还有教育、医疗、司法等各方面的问题。要想根本解决这些问题,需要系统性的改革和长期的努力。
回到住处,苏明远立即开始整理今天的调查记录。他要把这些第一手资料整理出来,作为今后施政的重要参考。同时,他也开始思考具体的改革方案,希望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为百姓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