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周氏祖地深处,一间封闭洞府之中,盘膝坐着的中年人猛地睁开双目!
“......”
他一言不发,整个人瞬间消失。
下一息,他出现在杭木峰上空,再下一息,他已跃至云海之间!
他双目开阖,神识如海,直冲天穹!
可他看不到任何身影,只看到那无穷无尽的云雾缠绕。
可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东西。
一种冷冷的注视,从云雾深处传来,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他毛骨悚然!
“什么东西……”他喉咙干涩,心头骤然生出一种本不该属于他的情绪——
恐惧。
他猛地攀升,更高、更快,道则激荡,一口气冲破数重空间,站到了他所能接近的天空最顶端。
可那些影子......仍在更高的云雾之上。
无论他怎么接近,那些影子始终在更高的地方,始终在俯瞰,始终静立不动。
他忽然瞳孔一缩。
那一刻,那些影子——竟齐齐侧目!
明明无形无状,却仿佛“看”了他一眼!
轰!
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重锤砸中,身躯猛震,七窍同时渗血!
下一刻,他直接从云海坠落,并且速度还在加快,越来越快,最终重重砸在山崖间,震出大片碎石。
“臣北族兄!”
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
下一刻,一名身着麻衣的男子破空而至,落在了崖边。
他看到地面塌裂的痕迹,还有那口鼻渗血、神色苍白的中年人,心中顿时一紧。
“你......你这是......”
他正要俯身搀扶,却被周臣北抬手止住。
后者艰难地起身,气息紊乱,但眼神却死死盯着天穹云海。
“有东西……在看。”周臣北低声呢喃,眼神透着浓重的警惕。
他双指并列,在虚空中一划。
哧!
一条金色裂痕乍现于空中,随即无声炸开,化出无数碎散的光符。
那些光符迅速自他身周浮现,一枚枚、一道道,化作古老字符,环绕而起。
符文漆黑,宛如从混沌中流淌出来的咒文,在虚空中生灭交织,发出幽幽嗡鸣声。
周宿朝神色一变,低声道:“你要做什么?不必如此——”
“别动。”周臣北眼神沉冷,声音低哑。
他抬手,一口气吐出数道古文:
“九渊入字,反祭其魂,岁火为灯,铭咒为骨——启。”
虚空猛地一震!
那些悬浮的古符猛然炸裂,继而重组,在他身前化作一面淡金色的古镜。
镜面模糊不清,但其上浮现出一道道玄奥莫测的纹线,宛如万界经络,又似众生命脉,在不断交织、重叠、断裂、重构。
咔哒——
他体表某根血管炸裂,鲜血顺着掌心滴落,转瞬就被咒文吞噬。
“你在燃寿。”周宿朝脸色变了。
他想上前阻止,却被一道符文之墙硬生生挡在外侧。
他只能看见,周臣北的黑发正一点点转白,眉心浮现出苍老皱纹,原本巍峨如山的神魂气息,也在微微消散。
“你在看什么......”
周宿朝咬牙低声道,可周臣北没有回答。
此刻的他,神色越来越凝重,眸光死死盯着那镜中的某处,忽而瞳孔骤缩!
他看到了!
那一幕——
星河在燃烧,星辰在坠落,万族在崩塌,大世终结!
无数古族在悲鸣中泯灭,亿万生灵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某种无法抗衡的力量撕裂、吞没。
“这是......?”周臣北死死盯着咒镜,脸色瞬间苍白。
他明明是追溯云雾中那些影子的来历,为何看见的却是这样一幕绝世大劫?
下一瞬,画面剧变——
他看见一人,立于一头遮天银龙之巅!
那人一袭银袍,身形修长,手执乌黑长枪,静静伫立!
轰!
咒镜忽地一震,周臣北体内气血翻涌,一缕血再次从鼻端缓缓流下!
但他没停!
画面再转——
一棵巨大的神树浮现,根植混沌,撑开天地!
那不是树,更像是一座贯穿上下诸天的“界柱”,枝叶之间,星辰悬挂,如果实闪烁,明灭之间,似有无数小世界轮转其上。
而在那神树根系之下,无数生灵隐约可见——
有人跪拜,有人祈愿,有宗门宫阙,有古国神朝!
他们生存在神树的荫庇下,代代传承,那株神树就是整个世界的核心!
咔!
咒镜发出一道细微破裂声。
周臣北眼角一跳,神识剧痛,鲜血顺着耳廓溢出。
他强忍着,死死凝视不放!
接连数道画面闪现!
——有巨兽,嘶吼着脚踏星河,咆哮间震碎大域边界,身后万兽狂奔,血月高悬!
——有一座黄金神朝在无尽祥云中拔地而起,一名白发青年缓步登上皇座,天地随他呼吸起伏!
——有一尊魔影盘坐虚空,浑身魔气沸腾,大道碎片环绕其身,背后疑似有无穷神魔跪伏;
每一幕都让周臣北的心跳更剧!
他的五脏六腑在一点点撕裂,眉心间隐有血雾升起!
“还没完......还没完!”他咬牙,拼死稳住最后一丝神识!
终于——
画面定格。
那是一道模糊的影像。
那是一道伟岸的身影,周身雷霆环绕,电光游走,一举一动皆有惊天动地的威势,立于天地之巅,俯瞰众生。
当他看见这道身影的瞬间,周臣北心中骤然泛起极致的不安!
轰!!
神魂遭到重击,他脚下一晃,猛地喷出一口暗血,胸前骨骼寸寸震裂,四周所有符文爆开,崩碎的古镜中回荡着最后一缕雷音。
“臣北!!”
周宿朝神色骤变,强行破开符墙,将他一把扶住。
而此刻的周臣北,发如雪霜,脸色苍白,原本挺拔的身姿竟已佝偻,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
“走。”他喉头发紧,眼神中还残留着骇然未散,“随我走!”
说着,他挣脱周宿朝,竟踉跄踏出一步,朝崖外踏去!
呼!
他一脚踩空,整个人失控坠落,竟连最基本御空的力量都无法凝聚!
周宿朝心头骤紧,怒喝一声:“臣北!”
他猛地踏出一步,一道无形之力将对方拖住,止住坠落。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死死抓住周臣北,声音已然发颤。
周臣北要死了,他已经感觉出来了。
——这是周臣北!
周氏当代最强之人,是周氏屹立在苍野大地的底蕴与根本之一!
纵观整个道域都排得上号的绝顶人物,此刻却在短短片刻之内——寿元将尽!
这根本不是燃命,而是......断命!
周臣北艰难地咳出一口黑血,摇头,“我本就寿元无多。”
他抬起手,手指仍在微微颤抖,却依旧坚定地指向远方。
“随我推演之路走。”
“去找他们。”
声音沙哑,字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铁屑,带着血的腥味与气数将尽的死意。
“快。”
周宿朝不再多问,扶起他,踏空而起,转瞬消失在了原地。
……
他们来到第一处。
东部山河之间,一座大城深处。
两人穿行其间,避开所有守卫,竟无人察觉。
再往后,每到一处,他们都被某种无形力量遮蔽,在诸多修士眼中,根本不存在。
就连他们踏入宅院,寝殿内有侍女走过,都像是看不见两人一般。
周臣北只远远望了一眼,眼神复杂,未曾言语,只抬手朝门前虚点了一下。
周宿朝看在眼中,欲言又止,终究没问。
第二处,周氏西边,一处灵泉旁的宅院,门外石阶苍苔密布。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族兄,你到底——”
轰!!
一声巨响陡然炸裂!
一道粗大如山柱的紫雷,从天而降,直接劈落在周臣北身上!
那一瞬间,整个山脉为之一震!
周宿朝都未能反应过来,等他转头看去时,周臣北已经半跪在地,浑身焦黑,嘴角疯狂涌血,连一声哼都没有发出!
“臣北!!”
他一把扶住对方,眼前这一位横绝道域的老祖,竟像是快要燃尽的灯芯,连气息都虚弱得几不可闻!
“你别说了......我不问,我不问了!”
周宿朝低吼,眼圈泛红,不敢再让他说话。
周臣北想开口,喉咙却只能发出气音。
他的眼神急促,想说什么,想留下什么,但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抬手,又颤颤点出下一个方向。
他们继续,第三处,第四处......
每到一地,周臣北只是在门前点一下,从未真正靠近。
哪怕有孩童啼哭、有门扉大开,他们也未出声,未停步。
终于,第六处。
杭木峰,主峰之巅。
周宿朝搀扶着他,落在一处僻静的后山之间。
他们立于山石之后,能看见不远处一对夫妇正在逗弄襁褓中的婴儿,那婴儿睁着双眼,目光澄澈,静静望天。
“他......就是最后一个?”周宿朝低声问道。
没有回应。
身旁周臣北的身躯,已经失去力气,缓缓滑落在山石之间。
他睁着眼,却早已没了神光。
周宿朝连忙将他抱住,才发现,这位族中柱石、底蕴,已无声无息。
没有异象,没有惊雷。
就这样,死在了这个孩童刚降生不久的院墙之外。
风吹过,带起衣袍残边微动。
周宿朝低头,看着怀中周臣北的面孔,神色复杂,一言不发。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简,将手中所有路线、时间与六户人家的位置,一一点在玉简上,收入怀中。
他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六个孩子将来会怎样。
但他知道......
这一切,绝不会简单。
他抬头,再次看向前方婴儿所在的庭院。
婴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动,将头偏来。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竟一时间对上了周宿朝的视线。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眯着眼仔仔细细看了那襁褓中的婴孩。
下一瞬,他转身,背起周臣北的尸体,消失在夜色之中。
——
数年之后。
这一年,周氏诸脉少儿入学,启蒙修道。
族中为此开启了“三年一次”的入门试识。凡年满六岁、已启灵根者,皆可参与,划分资质,择送各地道院。
这一次,族中尤为关注——因为,那六户人家的孩子,也到了年岁。
族中从未公开他们有何不同,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他们很安静,出生以来都很低调,没有夸张异象。
可越是这般平静,反而让一些真正的大人物更为警觉。
——
杭木峰。
周青站在庭院中,穿着一件素布衣衫,脚下踩着青石。
他的眼神平静,不哭不闹,看向远处山林。
此刻的他,六岁,但眼神却极为沉静。
“青儿!”屋内传来他娘亲的声音。
“嗯。”他转头应了声,迈步走回。
无人知道,在他视线看去的那片山林深处,正有一道雷痕悄悄消散,烧焦了一整株古松。
——
周馗,在某城西边的练武场上,一拳将青石打出裂痕,引来教习目光。
那人悄然传讯出去:“此子肉身之力......怕是天生神力。你们自己来观。”
周馗不太说话,总是静静站着,有时候盯着别人看的时候,会让人心里发毛,像是被某种野兽盯住。
城北的几个小子曾想欺他,后来传言说他们被吓得尿了裤子,死活不肯再靠近城西。
——
周天御,总是在练剑。
族东高峰,冷泉边,他一个人坐着,一根树枝在手中,却可斩水断石,毫无声音。
最诡异的是,哪怕没有任何灵力溢出,仍有修士远观后感到刺痛。
有人说,他走的不是剑修,是神念流剑意。
也有人说,他是否自蕴剑心?就与剑宗那位一样。
但这些说法传不到他耳中,他从不多言,眼神冷漠,对旁人从不多看一眼。
——
周长生,不争不抢。
他在后院种草养花,甚至有时候会被其他顽童欺负——但从不反击。
直到那一次,有人踢翻了他一株新栽的小槐树。
第二天,那孩子家里屋檐下的老槐树,自己倒了。
三日后,那孩子病了,生了场大病,其院中灵植也纷纷枯死。
有人怀疑是周长生的手段,也有人嗤笑,认为他只是个蒜头大点的孩子,这说法完全是多虑。
——
其余两人,也各自显露出不同寻常。
他们并不亲密,但也绝无敌意。
像是六根埋入不同土壤的钉子,看似毫无关联,却在地底深处,共鸣相连。
——
祖庙后殿,一方密室中,数道身影分坐在圆桌四周,皆是周氏当代核心长老。
半晌无人开口,空气压抑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已经六年了。”忽然,有人低声开口,“宿朝老祖,还是不肯说一句?”
对面一位老者皱眉:“他已表明——‘自决’。”
“自决?”中年族老低笑一声,“这分明是将因果.......丢给我们来扛!”
“住口!”一名须发皆白的长老沉声斥道,“那是宿朝老祖,你敢妄评?”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