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进入民国十七年，林锡光，看着城墙根下的黄河水瘦得露出了河底的卵石，像条脱水的黄蛇在龟裂的土地上蜿蜒，欲哭无泪。
甘肃这里的干旱没完没了了，他的随从老周脸上还带着几分乐观：“省长，你也别太忧心。前几年河西道旱成那样，不也挺过来了？我让下头人去查了，现在也就皋兰、靖远几个县报了歉收，撑死了波及两三个道，七八个县顶天了。”
林锡光没回头，他现在对这老天爷完全不信任了。
至于常恒倒是知道但是也没法说更多了。前世这场大旱持续了三年，全省七十七个县，五十多个县的庄稼颗粒无收，饿殍从河西堆到陇东，人口生生减了一半。
这六年甘肃，一边垦荒一边修渠。从宁夏引黄河水灌中卫平原，在渭水流域挖了几十条支渠，在河西、河湟这些最重要的产粮区兴修水利。其他地方也因地制宜发展水利。
仓库里囤的粮食比前世多了数十倍，可他心里清楚，这点家底挡不住三年大旱，饿死的人少不了，只是能少死些罢了。
两日后，省政府的议事厅里。常敬之、林锡光坐在主位上，面前摊着各地送来的灾情呈报。
会议室里其他人都叽叽喳喳很热闹。讨论着各种靠谱或不靠谱的意见，更多人的态度都和老周一样，觉得不过是寻常旱情，这几年见惯了，只要把仓库里的粮调些到灾区，撑一撑就没事了。
常恒坐在次位，看着满厅的乐观主义者，终于开口：“父亲，诸位叔伯，若是这旱情不止三个月，也不止半年，要是持续三年呢？要是全省都遭了灾呢？”
常敬之抬眼看向儿子，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了然——他知道儿子这些年总有些“未卜先知”的本事，当年他刚入主甘肃就劝他修渠垦荒，说会有大旱，已经应验了好几年了。“常恒，你这话可有依据？”
“没有依据，”常恒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但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若是连年干旱四五年，仓库里的粮够不够？这里的人还能不能活？到时候别说救灾，怕是要出民变。”
这几句话简直杀人诛心啊，满厅的人都沉默了。谁都知道，甘肃本就贫瘠，若是真遭了连年大旱，那就是灭顶之灾。
许久，常培之率先打破沉默，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不能坐以待毙！我看这样，第一，赶紧派人去陕西、四川、山西这些邻省，尽可能的收购粮食，不管是买是换，先塞满咱们的粮仓。第二，从甘肃牧区，西藏，蒙古这些牧区，组织人手增加牛羊的采购量，把这些牲畜宰了做成肉干，肉干耐存，到时候能顶不少粮食。”
众人纷纷点头，这两条提议实在，眼下也只有这么办。
坐在常培之旁边的林锡光忽然开口，他是地道的南方人：“培之弟说的是，只是邻省的粮也有限，而且现在各地都有‘米禁’，不准粮食出境，就算买到了，运过来的代价也太大。我倒想起一件事，自明朝时就有‘救荒丸’，用杂粮、野菜、甚至树皮磨成粉，加上些药材，做成丸子，顶饿还能防疫病。咱们不如从外面采购这个，也能从外面运进来，比运粮食省力气多了。”
“救荒丸？”常恒眼睛一亮，林锡光的话让他想起了前世在历史书里看到的东西——一战前就发明的压缩饼干。那东西比救荒丸更顶饿，保质期更长，若是能弄到，救灾就多了个保障。
“林参议这个主意好！还有一种东西，叫压缩饼干，用面粉、糖、油压缩成块，一块能顶一天的饭。叔，你在美国不是有生意上的朋友吗？能不能托他们定一批货，越快越好。”
常培之立刻点头：“没问题！我今晚就发电报，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弄来，钱不是问题。”
议事厅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敲定了组织乡民继续加深水井等事情。
可谁都没提，就算做了这些，这场大旱还是会带走人命——只是能少带些罢了。
就在甘肃上下为旱情焦头烂额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华北，战火正烧得旺。
奉系的军队在蒋、桂、冯、阎的夹击下，节节败退，从河南退到河北，再退到山海关，局势一日三变。
首先沉不住气的是奉系，金城兰州的驿馆里，来了位特殊的客人——奉系派来的特使，带着价值一百万银元的汇丰银行支票。
特使见到常敬之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旅途的疲惫，却难掩急切：“常司令，大帅说了，只要甘肃出兵，从背后捅冯玉祥和阎锡山一刀，这一百万银元是定金，等咱们打赢了，天下平分！”
常敬之坐在督军府会议室办公桌后面，声音听不出喜怒：“特使先生，不是我不给张大帅面子。甘肃现在遭了大旱，手里的兵要留着救灾，若是贸然出兵，万一后方出了乱子，得不偿失。这样吧，只要奉军能稳住战线，守住北京一线，我立马出兵，闪击冯阎的后路。”
特使急了：“常司令，这时候哪还能等？再等下去，我们就……”
“我哎呀，这还不是因为甘肃这灾情闹得嘛，我是真的困难啊……。”常敬之打断他。
“这五十万银元的支票我收下，算是张大帅对甘肃人民的关怀。剩下的特使先生就在这里修建一座公馆加强你我双方的联系，留在金城，咱们可以随时沟通嘛。”
特使看着常敬之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叹了口气，留在了这里——他成了奉系在甘肃的“沟通桥梁”，却连一句准话都没拿到。
这边奉系的特使还没安顿好，山西的阎锡山又派了人来。这位“阎老板”比奉系小气，直接拉了几十车粮食过来，说是“睦邻友好”见不得甘肃人民受苦。常敬之也瞬间会意，这两人基本上都喜欢关起门来过日子。
可拥有陕西的冯玉祥却有点坐不住了。这位冯总司令看着甘肃横竖不顺眼，当初在民国十四年，他想吞甘肃，结果被常敬之打得大败，损兵折将，对于那场惨败，他至今又惧又怕。
可恨归恨，他现在的主力部队在华北，他只能在舆论界、文化界骂骂甘肃常敬之是帝国主义走狗，新军阀。
只有南京的蒋校长，态度暧昧。
前阵子日本人在济南制造了惨案，蒋校长被打蒙了，悲愤异常，可面对甘肃这块硬骨头，他也没敢贸然动手。
倒是他新收的谋士杨永泰，给了个主意：“校长，甘肃现在是块飞地了，有粮有兵，常敬之又是个难驯服的主。不如给些好处，先把他拉过来。我看可以任命常敬之为甘肃省主席，再把冯玉祥手里陕西的几个县划给甘肃——这样一来，常敬之得了好处，自然会倾向咱们。”
蒋校长摸着下巴，想了想，点了头。他向来懂得用利益收买人心，这点好处不算什么，只要能把甘肃拉过来，以后对付冯阎就多了个助力。很快，南京政府的密使就悄悄到了兰州，和常敬之达成了协议——只是这协议，暂时还没公开。
就在各方势力忙着拉拢甘肃的时候，东北传来了个惊天消息：张大帅张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了。
常恒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仓库里查看新到的压缩饼干。他愣了半天，心里五味杂陈——前世他就知道张作霖会死于皇姑屯，最近这一年甘肃不止一次给张作霖发情报，提醒他日本人要下手，可张作霖终究还是没信，还是坐上了那趟死亡列车。
更荒诞幽默的还在后面。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刚接手东北，日本人的特务土肥原贤二就找上门，恬不知耻地劝张学良“独立”，让东北成为日本的“被保护国”，甚至许诺让他当“东北皇帝”。也不知道杀了人家父亲还在人家面前侃侃而谈是什么心态。只能说鬼子就是变态。
结果被张学良一口拒绝——这位少帅这时虽被女人、烟土搞得有点神智不清，却还有几分骨气。
日本人没在东北占到便宜，又把主意打到了甘肃头上。
几天之后，被甘肃早就驱逐出甘肃地界的日本商会会长找到了常敬之，身后跟着几个穿西装的日本人，手里拿着一份协议。
“常司令，”商会会长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只要您宣布甘肃独立，不承认南京政府，我们大日本帝国可以给您修铁路、送飞机、送坦克，还会帮您训练军队——您看，这条件多优厚。”
常敬之看着眼前的日本人，想起了济南惨案里死难的同胞，想起了这些年日本人在东北的所作所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滚出去！”
商会会长愣了，还想再说什么，常敬之已经拔了腰间的手枪，指着他的脑袋：“甘肃上下，从济南惨案之后，就恨不得杀光你们这些日本人！想让甘肃独立？做梦！我现在就宣布，甘肃承认南京政府，这是不加密的电报，你们可以看着我发出去！还有，从今天起，所有日本人出现在甘肃地界杀无赦。”
日本人脸色阴暗灰败的走了。
常敬之立即就安排把电报发了出去，电报里只有一句话：“甘肃全省，拥护南京国民政府，坚决反对日本侵略，誓守国土。”
并让赵峰做好日本人报复的准备。